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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抬起头,眼睛看向李世民,然后又移开。他看到站在一旁的张玄素,嘴角绷紧。
“知道为何唤你来?”李世民问。
“儿臣不知。”李承乾回答。
李世民的手指停止敲击,身体前倾,影子笼罩着李承乾。
“张卿,”李世民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大殿,“你来说,告诉朕,东宫发生了何事。”
张玄素的身体抖动一下,没有抬头,声音从地面升起,带着哽咽。
“陛下……老臣……老臣无能……老臣愧对陛下信任……老臣……无法再胜任教导太子之责……请陛下准许老臣……乞骸骨归乡……”
李世民的眼睛眯起:“原因。”
张玄素吸了一口气,肩膀耸动。
“老臣……今日于东宫讲授《孝经》,谈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老臣……老臣只是劝谏殿下当爱惜己身,勿要因戏耍伤及患处……”
他的头抬起一点,眼睛快速扫过李承乾,又立刻低下。
“殿下……殿下却言……说老臣迂腐”
张玄素再次伏低。
“老臣非是因殿下斥责而心寒,实是深感自己才疏学浅,德行不足,无法引导殿下明晓事理……老臣之过,老臣之罪……请陛下另择贤能……”
话语落下,大殿更静。
李世民的目光转到李承乾脸上,那目光像冰。
“逆子,”李世民吐出两个字,“看你干的好事。”
李承乾的身体抖了一下,想起李逸尘的话,手指抠住地面。
他感到怒火在烧,但另一种情绪也在升起。
他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看向李世民。
“陛下,”李承乾开口,声音有些哑,但他努力稳住,“请称臣……太子。”
一瞬间,大殿仿佛凝固。
张玄素猛地看向李承乾,脸上是全然的惊骇,他甚至忘了礼仪,直直看向李承乾,仿佛不认识他。
李世民脸上的平静碎裂了,眉毛扬起,嘴唇张开,身体定住,好像没有听懂。
“你说什么?”李世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危险的信号。
李承乾感到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
他看着李世民震惊的脸,那惧怕被一种奇异的兴奋感压过。
他重复,声音更大了一点:“请陛下称臣为太子。”
“竖子!”李世民猛地一拍御案,声音炸响!
他站起来,身体前倾,手指指向李承乾:“你是在教朕做事?气走老师!口出狂言!如今还敢在此地、在此殿跟朕讨要称呼?你的孝道呢?你的礼数呢?都喂了狗了吗?”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承乾脸上,帝王的怒火像实质的压力笼罩下来。
张玄素立刻磕头,声音急促:“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皆是老臣之过!是老臣教导无方,未能使太子殿下明了君臣父子之纲常!殿下年少气盛,绝非有意顶撞陛下……是老臣无能,老臣该死!”
他的话语像是在请罪,但每个字都在坐实太子的“无德”与“失礼”。
李承乾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他看向张玄素,又看向李世民,李逸尘的话在他脑子里回响。
他再次吸气,压下顶嘴的冲动,低下头,但不是屈服,是策略。
“陛下息怒,”李承乾的声音变得平稳,他甚至微微调整了跪姿,“儿臣……臣并非有意顶撞,更非不敬师傅。”
李世民喘着气瞪着他,胸膛起伏,没有说话。
李承乾继续,语气变得诚恳,甚至带上了一丝困惑。
“臣近日重读《尚书》《论语》,心中确有诸多不解。今日与张师论及孝道,一时激辩,言语或有冲撞,是臣之过。”
他的态度转变让李世民和张玄素都愣了一下,怒火似乎停顿了一下。
“你有何不解?”李世民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已坐回御座。
李承乾抬起头,目光直视李世民。
那目光里没有挑衅,只有一种认真的探求,这目光让李世民感到一丝异样。
“臣读《尚书》,载舜之事,其父瞽叟与弟象屡次加害,舜皆避之,终成孝名,保全己身,以承大统。”李承乾语速平缓,“臣愚钝,心生困惑。若舜当时不避,是否便为不孝?”
“孝道之极,是否在于保全自身,以图将来侍奉父母,继承志业?即便父母一时不察,或有误解?”
张玄素的脸色微微变了,他感觉话题走向不对。
李世民盯着李承乾:“哼!舜帝圣王,其行自含深意。避害全孝,乃权变之智,自然为孝。”
“谢陛下解惑,”李承乾点头,接着话锋微微一转,依旧用那种诚恳求教的语气。
“那臣再请问陛下,若当年隐太子与齐王并非真欲加害陛下,或许只是兄弟间之嫌隙误解……陛下当时是否亦应考虑如舜帝一般,先行避让,以全孝悌之名?以免后世史书或有微词?”
张玄素的脸瞬间惨白,毫无血色,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他猛地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的脸色从愤怒的赤红瞬间变为铁青,眼睛瞪到极致,瞳孔收缩。
他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甚至向后晃了一下。
他的手抓住御案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儿子,他的太子,竟然敢用圣人之言,用舜帝的典故,来质疑他玄武门之变的合法性,来拷问他一生的痛处和皇位的根基!
“你……你这逆子……”李世民的嘴唇颤抖,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嘶嘶的气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恐怖的威压笼罩下来,几乎让人窒息。
李承乾看着李世民震怒的脸,那铁青的颜色,那扭曲的表情,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
他心中的害怕像潮水一样涌起,但紧接着,另一股更强烈的情绪——兴奋,一种打破禁忌、触怒权威的极致兴奋感——猛地将害怕压了下去。
他的心跳更快,血液烧灼,他甚至感到一丝快意!
他按照李逸尘的教导,没有退缩,反而更显诚恳,甚至带着一丝学术探讨般的执着。
他微微提高了声音,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臣愚钝,只是读史有感,百思不得其解,故请教陛下。若陛下当年选择避让,示弱于兄弟,以全孝悌之名,今日之大唐会是何等光景?陛下可为臣解惑?”
“此乃储君之学,关乎天下之道,臣真心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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