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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您就站这儿，别动。”解雨臣一边说着，一边快步退到几步之外，双手比划出一个取景框的形状，学着照相馆师傅的架势，朝唐舟喊：“看这儿！”
唐舟依言蹲在雪人旁，覆眼的白色绸带在雪光映衬下，显得分外清净。
“老师，”解雨臣忽然又开口。
“怎么了？”
“你低一点头。”
唐舟顺从地微微低下头。
解雨臣蹭地一下过去，将自己的脸颊贴向老师低下来的侧脸。虎头帽的绒毛蹭着唐舟的皮肤，
少年笑得眼睛弯弯，大声数： “三、二、一——”
“咔嚓！”
“这张预演特别好！”他心满意足地退开半步，“老师您等着，我去拿相机。”
说完转身就跑向放着相机盒子的石凳。
唐舟朝他那方向偏过头，提高声音嘱咐：“慢点，新相机，别磕着。”
“知道啦，我稳当得很。”
不多时，解雨臣在覆雪的老梅树下找好位置，仔细架好相机，又快步跑回唐舟身边。
他伸手替老师理了理大衣领子，又扶了扶自己头顶的虎头帽，然后挽住唐舟的手臂，把头靠上他肩头。
“老师，你笑笑…”
“一直在笑着。”
唐舟话音未落。
“咔嚓——” 快门声清脆地落进雪里。
解雨臣跑过去看
画面中，头戴虎头帽的少年紧偎着身旁的长者，两人脸上都有着自然而温暖的痕迹。
雪人、梅花、俩人相依的身影，构成一幅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圆满的图画。
唐舟朝他的方向“望”去，轻声问：“没把老师拍成个咧嘴老头吧？”
“才没有，”解雨臣低头看着取景框里预览的小像，“好看得像……像一家人。”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唐舟答得自然。
解雨臣抬起头，望向老师。
雪光落在他仰起的脸上，也落在他清澈的眼底。
这一刻，珍视、回馈、幸福以及对身边的归属感得到了最终的确认。
雪静静落着，将这一刻的暖意，轻轻拢成永恒。
他看向雪中静静站立、含笑“等待”着他的老师。
那个身影在朦胧的雪幕中，显得如此安定。
“老师，等照片洗出来，我要放在床头柜上。这样每天早上睁眼就能看到。”
“好。”
唐舟温和地应允，“随你放。不过，要是哪天嫌我这张老脸碍眼了，可别偷偷塞进抽屉底下。”
“才不会。”
解雨臣抬头反驳，看到老师脸上促狭的笑意，知道是开玩笑的，但是他还是认真的解释：“永远都不会嫌。”
“不嫌弃就好。”
唐舟朝着解雨臣的方向伸出手，解雨臣快走两步，一把搀住老师的胳膊。
“中午了，去不去吃羊肉火锅？”
两人踩着薄雪往屋里走，雪地上留下一大一小两行紧密相依的脚印。
“吃，麻酱多点，”
解雨臣虎头帽的穗子随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
“还要炸得喷香的那辣椒油。”
“记着呢，少放盐，多搁香菜，你那份麻酱要调得稠稠的，”
唐舟含笑点头，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挽在自己臂弯上的手背，“羊肉选了嫩嫩的瓜条肉，知道你怕膻。”
“老师最好了！”
解雨臣眉开眼笑，搀着唐舟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
进屋时，他抢先半步，替老师拂去肩头刚落上的雪花，又熟练地接过唐舟脱下的大衣，挂好，自己的虎头帽却舍不得摘，歪戴着。
*
又是一个月过去。
年关的喜庆气氛逐渐笼罩了解家大宅，扫尘、备货，下人往来间都带着忙碌的喜悦。
然而，在这片表象之下，一消息不胫而走。
说是三叔公，疯了。
起初是整日在自己被变相软禁的院落里咆哮，骂解雨臣忘恩负义，骂唐舟妖言惑众，骂其他族老见风使舵。
后来，骂声渐歇，变成了时而痛哭流涕地忏悔，时而又对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喃喃自语，再后来，他便时常蜷缩在床角，有人送饭时，反复念叨着：“错了……我错了……”
这日午后，阳光惨白。
解雨臣裹着厚厚的斗篷，穿过层层院落，来到了宅邸最深处一处偏僻冷清的院子外。
院门守着两个表情肃穆的护卫，见是他来，无声地行礼后打开了沉重的门锁。
院内积雪未扫，枯枝败叶更添萧索。
房门紧闭，窗户也被木板钉死了大半，只留一线透气。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药味和陈腐的气息。昔日里总是意气风发的三叔公，此刻头发花白散乱，裹着一床旧棉被，背对着门口坐在冰冷的炕上，对着墙壁絮絮叨叨。
“……清理门户哈哈……清理来清理去……清理到自己头上……”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诡异的笑意，“那小崽子……好狠的心……好毒的计……连自己都能当成饵……”
解雨臣静静站在他身后，没有说话。
三叔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他那张曾经精明的脸如今瘦削脱形，眼窝深陷，眼神惊恐。
他盯着解雨臣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他手脚并用地往后缩，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瑟瑟发抖：“你……你是来取我性命的？是他……是他让你来的对不对？那个姓汤的……他不是人……他是鬼！是来索命的鬼！”
解雨臣看着他那副癫狂的模样，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淡淡开口，声音清冷，打破了屋内的晦暗：
“三叔公，这里没有别人。”
空气凝滞了一瞬。
缩在墙角的三叔公，那惊恐扭曲的表情褪去，虽然依旧狼狈，但那双眼睛里是清醒的。
他不再发抖，缓缓坐直了一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冷笑。
“怎么，小九爷专程过来……是看我这把老骨头还剩几口气？”
解雨臣面无表情：“没有，就看看你到底疯的彻不彻底！”
三叔公喉咙里滚出一声嗤笑，他猛地向前探了探身：“小子，你别高兴得太早。等你没了那瞎子护着，连个屁都不算？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他们现在怕你，将来就会怎么把你生吞活剥！
到时候，你的下场只会比我惨十倍！百倍！”
“你说的对，我确实年轻。所以，”
解雨臣平静地回视着他，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
“我有老师。”
“老师？哈哈哈——哈哈哈——”三叔公骤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在空寂的屋子里回荡，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你的老师？那个姓汤的？你指望他？！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笑声，用那种怜悯又无比残忍的眼神看着解雨臣说道：
“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那么放心让他接近你？只因他演技高超？呸！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我给他下了毒！！！”
“百日散，听过吗？百日之内，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算算日子，他的百日之期，可就快到了！哈哈哈……你很快就要亲眼看着你的倚仗，你的老师，在你面前毒发身亡，痛苦而死，到时候，我就看这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房间内，只剩下三叔公疯狂而怨毒的笑声，久久不息。
“百日散……必死无疑……”
每一个字都砸得解雨臣头晕目眩，站不稳。
不可能！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啸。
这是三叔公的阴谋。
想看自己崩溃失措的样子。
老师那么厉害，算无遗策，怎么可能轻易中毒？
还是从那么早之前？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怎么会毫无察觉？
对，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解雨臣猛地转身，不再看三叔公那扭曲而快意的脸，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三叔公还在大叫：“解雨臣！我就看着你失去你身边所有的人！”
假的！
绝对是假的！！！
老师他……老师他刚才还好好的，在书房里教他看账本……
他拼命说服自己，脚步凌乱地朝着老师的院落狂奔。
想起了，当时做的那个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雪天，但天色是诡异的昏黄。
不是在解家熟悉的院落，而是在一条荒芜、结冰的河边。
风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看见老师唐舟背对着他，站在冰封的河面上，穿着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单薄长衫，而不是平日保暖的大衣。
他拼命喊，想跑过去，双腿却移动得很慢。
然后，他看到老师转过身来。
覆眼的绸带不见了，露出那双本该是眼睛的位置
是两个空洞的血窟窿，不断有浓稠的鲜血泪泪流出，划过苍白的面颊。
下一秒，梦境陡然切换！
老师已经倒在了冰面上，身下洇开一大片刺眼的红色。
他扑过去，跪倒在冰面上，抱起老师。
老师仰面躺在他怀里，空洞的眼窝“望”着他，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安抚的弧度。
“小班主……这次……要等得久一点了……”
“可要等我……”
话音未落，怀中的身躯彻底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冷僵硬。
风雪也吞没了他的哭喊。
“老师！！”
“………”
“梦都是反的，小班主。”
“你看，我好好在这儿呢。你摸摸，热的。”
那时，老师牵起他的手，贴在那温暖的脸颊上。
那触感是如此令人安心，将他从噩梦的余悸中彻底拉回现实。
可是现在……
他冲进房门，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到了！
唐舟正站在院中那棵覆雪的老梅树下，仰着头，似乎在感受雪落的静谧。
解雨臣刚要松一口气，就看见，老师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嘴，单薄的肩背因这突如其来的痛苦而紧绷、颤抖。
“老师！”
听到他的呼喊，唐舟迅速直起身，放下捂嘴的手，脸上瞬间已经挂上了平日里那温和而带着些许询问意味的笑容，转向他冲来的方向。
“跑这么急做什么？雪天路滑，小心摔着。”
但是，解雨臣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唐舟放下手，转身面对他的那一刹那，尽管动作很快地用手背擦拭了一下，但他还是看到了。
那苍白的嘴角，残留着一抹未来得及完全擦去的鲜红。
是啊
他怎么忘了，血也是温热的呢
这就是个臭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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