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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舟收拾工具的手停了一瞬。“小班主，有些承诺，我无法做到。”
“……”
解雨臣仰着头，看着老师。
短暂的沉默和这句回答，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他怎么会天真到向一个连真名都可能不是的人索要陪伴的承诺？
他缓缓垂下眼睫，“我明白了。”
唐舟看着他瞬间低垂的脑袋和黯淡的眼神，新修剪的发顶在灯光下泛着一层柔软却失落的微光。
他沉默了一会儿，撩起衣摆，径直蹲在了解雨臣面前。
这个动作让他几乎和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平视。
“生我气了？”
解雨臣摇摇头：“没有。”
哪里是生气，是别的。
是某种东西塌陷后，泛上来空洞的凉。
“那笑一个？”
解雨臣抬起眼，勉强扯了扯嘴角。
“笑得真假。”唐舟毫不留情地戳破。
解雨臣抿紧了唇，脑袋垂得更低了些。
“如果我现在随口答应你，说到时候一定陪着你，哄得你一时开心……可万一我失约了，来不了，你怎么办？嗯？小班主。”
解雨臣沉默了。
他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想。
“你想让我骗你吗？”
“……不想。”
“那就对了。我不想骗你，更不想现在骗了你，让你空欢喜，到时候更难受。”
他伸手，用指节不太轻地蹭了一下解雨臣的鼻头。
刮得皮肤微微发痛，却戳破了那层快要让人窒息的难过。
“我能答应你的，是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天，就会护着你。至于再远的将来……谁说得准呢。”
解雨臣抬起头，望着老师高大的身影。
心里那股因期待落空而翻涌的酸涩，渐渐平息下去。
“我知道了，老师。”
“困不困？”
“有点。”
这一天的情绪起伏太大了，从河边的宣泄到得知父亲可能未死的震惊，再到对未来的茫然和对老师无法承诺的失落……
所有情绪耗光了一个八岁孩子的心力。
解雨臣坐在椅子上，新剪的短发让他有些刺痒。
抬手想摸，却老师轻轻拍开了手。
“别摸，刚理完发茬子硬，越摸越痒。”
唐舟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懒散，“热水应该快送来了，洗完了再睡。”
解雨臣听话地点点头。
果然，没多久，方伯就提着两桶热水上来了。
兑好水
唐舟试了试水温，看向站在一旁的解雨臣：“过来吧小班主，我给你洗。”
解雨臣走到木盆边，弯下腰，将头悬在温水上方。
灯光映照在他细白的后颈上，新修剪的发茬泛着青色的光。
唐舟用手舀起温水，轻轻浇湿他的头发。
“水温合适吗？”
解雨臣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
除了小时候家中的老佣人，还没有别人为他做过这样的事。
但这双手的动作是那么温柔，慢慢让他放松下来。
“要是痒或者不舒服，就说一声。”
解雨臣轻轻摇了摇头，泡沫随之晃动。
“没有不舒服。”
“脑袋别动，甩了我一裤子泡沫。”
解雨臣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老师，我有钱，给你多买几条。”
“小班主阔气。”
唐舟唐舟哼笑一声，手指却没停，熟练地揉搓出更多雪白绵密的泡沫。“不过，我这裤子可是京城老字号做的，你上哪儿买一模一样的？”
“那就把老字号买下来，专给老师做裤子。”
唐舟又舀起一捧水，小心地冲淋发际边缘，避免泡沫流进他眼睛，“这话爱听！”
温热的水流划过头皮，舒适得让人昏昏欲睡。
解雨臣闭着眼，感受那手指有力的按压，几乎要发出满足的喟叹。
可下一秒，他忽然觉得额前一凉，一团凉丝丝、软绵绵的东西被轻轻按在了他的眉心。
他下意识睁开眼，视线被泡沫阻挡，有些模糊，只听到头顶传来老师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给我们小班主额头上点个吉祥痣，明年多发点财。”
解雨臣愣了片刻，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泡沫，看也不看就朝唐舟的方向甩去。
几滴混着泡沫的水珠溅到老师脸上、衣襟上。
“是老师先动的手。”
解雨臣又趁机抹了一把泡沫，想往唐舟手腕上蹭。
唐舟手腕一翻，轻易就避开了，反而就着动作，将指尖残留的泡沫轻轻一弹，正中鼻尖。
“这叫兵不厌诈，懂不懂？”
他看着那颗白色泡沫挂在解雨臣秀气的鼻尖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实在滑稽，忍不住低笑出声。
“来来来，给你摸上一把。”
唐舟笑着把脸凑近，解雨臣两只沾满泡沫的小手“啪”地一拍，正好夹住老师的脸。
泡沫糊了唐舟一脸，连那覆眼的洁白绸带边缘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白沫。
唐舟动作一顿，似乎是没料到这小家伙真敢“下狠手”。
他顶着一脸的泡沫，“愕然”地“望”着解雨臣的方向。
解雨臣看着老师这副尊容，先是一愣，随即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止也止不住，清脆的笑声溢满了小小的房间。
“小班主，胆子肥了。”
唐舟摸索着抓住解雨臣的手腕，另一只手则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泡沫，作势就要反击。
解雨臣笑着想躲，却因为弯着腰，动作不便，轻易就被制住。
唐舟的手带着温水和更多的泡沫，精准“袭击”了他的脸颊和脖子，冰凉的触感和痒意让他笑得更厉害，几乎喘不上气。
“哈哈哈……老师……我错了……哈哈哈……痒……”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唐舟手下不停，但动作却始终控制着力道，避开了他的眼睛口鼻，只在那张小脸和脖颈处“为非作歹”。
一时间，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哗啦的水声、少年清亮而开怀的笑声。
先前那些沉重、压抑和不确定，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玩闹和满室的泡沫给冲淡了些。
最后，还是唐舟先停了手，他扶着笑软了腰的解雨臣，免得他滑到地上去，自己也带着未尽的笑意喘了口气：“行了行了，再闹下去，方伯该以为我们在里头拆房子了。”
解雨臣还在止不住地笑，身体一颤一颤的，脸上、头发上、甚至睫毛上都挂着晶莹的泡沫，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给老师水瓢。”
唐舟伸手接过，拉着他，仔细将头发上残留的泡沫冲洗干净。
动作间，他感觉到指尖下的小家伙还在微微颤抖，那是笑意未平的余波。
“这么开心啊？”他又冲了一瓢水。
解雨臣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几颗水珠顺着动作滚落。
泡沫冲净，露出一头柔软黑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显得那张小脸越发白皙清秀。
唐舟拿过一旁准备好的干净布巾，罩在解雨臣头上，手法不算轻柔但足够仔细地揉搓着，吸走发间的水分。
“自己擦擦脸。”他把另一块小一点的棉布塞进解雨臣手里。
解雨臣胡乱抹着脸，从布巾底下抬起眼。
老师正站在那里，用袖子擦着自己脸上和绸带上的泡沫。
“老师……”解雨臣忽然很轻地唤了一声。
“怎么了？”唐舟应道。
解雨臣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没什么。”
他只是想确认，这个正仔细为他洗头的人还在身边，这份温暖也是真实存在的。
“那赶紧把头发擦干，别着了凉，我去倒水。”
解雨臣站在屋子中间，听着老师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自己拿着布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
突然的安静让他有些不习惯。
明明在老师没来之前，他已经度过了无数这样的夜晚。
为什么今天就有些不舒服了。
他转头，看见窗户边刚回来的007，招手唤道：“小七。”
【嘎。】007轻巧地落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上，爪尖轻轻抓住布料。
解雨臣抬起手，指尖慢慢梳理过乌鸦光滑冰冷的羽毛，那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
“小七，”他对这唯一的听众说：“我心里……很满，又很空。”
他没能说出更具体的词语。
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囊括了所有
河边肆意的泪水，身上鲜艳的颜色，头上温柔的揉搓，以及那些开怀的玩闹。
这一切，都很好。
好到不像真的。
好到让他这颗早已习惯算计和紧绷的心，生出一种近乎惶恐的珍惜。
他能留住这份好和这个人嘛？
解雨臣拿着布巾，慢慢走到窗边。
窗外月色正好，能听到楼下隐约传来水流声和老师轻哼着的小曲。
他抬头望着月亮，就在心里悄悄许愿
希望老师能为他停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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