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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先生”的声音落进午后闷热的空气里，带着池水般的凉意，砸在解雨臣心上。——“你需要帮忙，不是吗？”
不是疑问，是陈述。
解雨臣握着鱼竿的手还未完全放松，他看着水桶里那条仍在徒劳挣扎的青鱼。
需要帮忙吗？
在这深似海的解家，他孤立无援。
叔公们虎视眈眈，视他这年幼的继承人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立刻拔除，好瓜分一切。
是需要的
但这个人不是“汤老师”
解雨臣垂下眼睫，长长的阴影落在白皙的脸颊上。
再抬眼时，眸子里所有波动已被压了下去。
“老师教得很好。”
他避开了那个问题，只是弯腰，用旁边桶里的水慢条斯理地冲净手上沾到的鱼腥和池水。
“学生受教了。”
他拿起一旁干净的布巾，仿佛刚才那个因钓上大鱼而眼底发亮、唇角带笑的少年只是日光下的错觉。
“汤先生”也不追问，只是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重新坐回他的小马扎上，理了理青衫下摆。
“这鱼，”
解雨臣擦净手，目光落回水桶，“老师是想清蒸，还是红烧？”
“熬汤吧。”
“汤先生”懒洋洋地靠回去，宽大的帽檐重新遮住了他的脸，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午后的倦怠，“奶白色的鱼汤，好喝。”
“好。”解雨臣点头，“我会吩咐厨房。”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
“下午的课……”
“上完了。”
“汤先生”挥了挥手，跟呼苍蝇一样：“下课。悟了多少，看你自个儿，走吧，别杵在这儿碍我晒太阳。”
解雨臣不再多言：“学生告退。”
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直到那挺秀又孤直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汤先生”才缓缓抬起手，用指尖将帽檐往上顶了顶，将脸上的绸带去掉。
细看之下，原来是装瞎
唐舟望向解雨臣离开的方向，又收回视线，抛下鱼竿：
“小狐狸崽子，戒心真重……”
*
平静过了半个月
每日上午解雨臣准时上课
不过就刚来第一天学了点知识
后面这老师就直接是放养的状态，要么睡得不起，要么就是自己在发呆。
这日傍晚，解雨臣刚从一间铺子对完账回来。
才踏入自己院落的外门，心腹老佣人便步履匆匆地迎了上来，面色凝重：“小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方才……四爷派人来，从您书房里……‘请’走了两位账房先生。”
解雨臣皱眉：“怎么回事？”
“说是城南那批丝绸的账目有些不清不楚，要请二位先生过去‘协助核对’。”
解雨臣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两位账房先生是父亲生前的心腹，为人耿直，对解家、对他都忠心耿耿。
城南那批丝绸的账目他前两日才亲自核对过，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四叔伯此举，分明是借故抓人！！！
他几乎能想象那两位老先生在四叔伯私设的刑房里会遭受什么！
必须去要人
但他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直接去要？
四叔伯既然敢公然抓人，必然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岂会轻易放人
他一个半大孩子，势单力薄，硬闯要人，无异于羊入虎口，不仅救不了人，很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去找其他叔公主持公道？
他们蛇鼠一窝，只会和稀泥，甚至可能趁机落井下石！
一瞬间，解雨臣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无助。
他站在原地，思索着每一种可能破局的方法，却又一条条被现实否定。
—————“你需要帮忙，不是吗？”
老师？！！
这个念头想起的时候，解雨臣自己都感到荒谬。
他是叔公派来的眼线，危险，绝非善类。
可他还有选择吗？
原来人被逼到极限，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立刻去请几位族老过来，就说院里出了急事！”
解雨臣快速吩咐老佣人。
他需要制造动静牵制四叔伯。
支开人，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乎奔跑着冲向老师的客房。
夜色初降，他一把推开虚掩的院门。
老师正翘腿躺在竹椅上，把玩着那根从不离身的竹杖。
听到动静，他懒洋洋地偏过头。
“你来了。”
人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仿佛早就料到解雨臣会在这个时间、以这种状态出现在这里。
“我以为你还会再多纠结一会儿。”
老师慢悠悠地补充道，竹杖在指尖转了一圈，语气里听不出是调侃还是别的。
解雨臣牙关一咬，什么骄傲、什么戒备都被抛到了脑后。
膝盖一软
然而，他的膝盖还未触碰到地面，一截竹杖便伸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敲在他的膝弯处。
阻止了他下跪的趋势。
“不允许跪。”
那根竹杖并未收回，而是就那样横亘在解雨臣身前。
“老师……学生……需要您的帮助。”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放下所有伪装地向人求助。
院子里安静了片刻
然后，他听到竹杖被轻轻放回地上的声音。
老师从躺椅上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走吧，带路。”
解雨臣不敢相信地抬眼
“老师……”
“怎么了？”
解雨臣的望着眼前这个覆着眼、看不清神情的人，那句哽在喉间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信你？或者……是不是在利用你？”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更尖锐的质问
你帮我，是不是也想从解家得到什么？
老师偏过头，“看”到解雨臣写满不安与挣扎的眼底。
“小班主，”
他开口，“我若说你此刻全心全意信我，你自己信吗？”
解雨臣噎住了，无法回答。
他确实不信，他满心都是警惕与权衡。
“你看，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老师的语气里没有责怪，“那我问与不问，不重要。”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拉近，拉着他的手。
“发什么呆？带路啊，小班主。”
竹杖点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天黑，老师可看不清，扶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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