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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普尔,作为拉贾斯坦邦的首府,此时并不算多么发达。殖民时期留下的红色砂岩建筑与低矮拥挤的贫民窟隔街相望,突突车的轰鸣声、街头小贩的叫卖声与寺庙的钟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幅粗粝却鲜活的城市图景。
在城中心一栋占地极广的庄园内,弗尔拉姆・辛格正将手中的水晶红酒杯狠狠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哗啦”一声脆响,酒液溅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碎片散落在他锃亮的皮鞋旁。
他握着电话听筒的指节泛白,声音因压抑的怒火而颤抖:“我咽不下这口气,哥!我必须要夏尔马家付出代价!”
电话那头传来拉杰什・辛格冷静却带着警告的声音:
“弗尔拉姆,我再说一次,现在是关键时期。我需要为拉吉夫少爷争取一切能争取到的力量,任何不必要的风波都必须避免。忍耐!”
“忍耐?难道就这样算了?”弗尔拉姆的声音陡然拔高,额角青筋跳动,“一个快揭不开锅的破落婆罗门,一个满身铜臭的吠舍暴发户,竟然敢这样当众羞辱我辛格家族?”
“怎么可能算了?”拉杰什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冰冷而阴沉,“我辛格家的脸面,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乡下的婆罗门和吠舍来践踏?他今天拒绝我们,选择一个吠舍,就是在我们所有人的脸上吐口水。这笔账,我记下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森然:
“但现在不是时候。等到6月大选完毕,新政府站稳脚跟,我会让夏尔马家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落魄。我会让他们连在街上乞讨都找不到角落!”
“好吧!”
弗尔拉姆重重挂断电话,胸腔里的怒火仍烧得他浑身发紧。他知道现在不能违背哥哥的意思——拉杰什正忙着帮国大党候选人拉吉夫少爷拉拢选票,确实不能因小失大。
但他咽不下这口恶气,必须先给夏尔马家一点颜色看看。
他重新拿起电话,指尖在拨号盘上顿了顿,最终拨出一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脸上暴怒的神色瞬间消失,被一种刻意营造的、带着敬意的语气取代:“喂,是斯瓦米・达亚南德上师吗?愿您安康。我是弗尔拉姆・辛格……是这样的,有件令人忧心的事,我觉得必须向您汇报……“
……
就在弗尔拉姆.辛格暗戳戳的搞事情的时候。
拉贾斯坦时报连续三天的头版头条,已经让拉维在整个拉贾斯坦邦,都火起来了。
斋普尔一家嘈杂的茶馆里,几个识字的文书员传阅着报纸,啧啧称奇:“快看!这个叫拉维的婆罗门,居然要娶吠舍的女儿来换粮食救人!真是闻所未闻!”
“是疯了还是圣人?”
“我看是疯了,婆罗门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可他却实打实救了不少人,我表亲刚从科威特逃回来,就在巴塞尔喝过粥,说是救命之恩……”
争论声中,掺杂着难以置信、鄙夷,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而在一个中产阶级的公寓里,一位退休的教师推着老花镜,仔细读完全文,轻轻叹了口气,对老伴说:“或许,这就是毗湿奴神在苦难中给予的启示。真正的神圣不在于坚守冰冷的规矩,而在于伸手援助的痛苦众生。”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等天气好些,我想去一趟巴塞尔,去那座毗湿奴神庙看看。”
在城郊的贫民区,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独自带着孩子从海湾回来的女人,听着识字的邻居磕磕绊绊地念完报道,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紧紧搂着饿得瘦骨嶙峋的孩子,喃喃道:“如果每个老爷都能像他一样……神一定会保佑他的。”
拉维的名字,连同他“离经叛道”的善举,正以一种复杂的方式,深深嵌入拉贾斯坦邦的公众意识之中,酝酿着一场远超他想象的风暴。
……
德里——印度的首都,此时正被一场绵密的细雨笼着。
雨丝打在柏油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整座城都浸在灰蒙蒙的雾气里。
总理府顶端的孔雀旗在雨水中都失了往日的鲜亮。
这里是印度的权力中枢,殖民时期遗留的白色石质建筑群立在街侧,廊柱上还刻着旧日英属印度的纹章,却与不远处拥挤堆叠的贫民窟撞得刺眼——铁皮棚屋漏着雨,污水顺着泥泞的小路漫到主街,和行人的帆布鞋、突突车的车轮搅在一起。
街道上永远是嘈杂的:行人的吆喝、突突车的引擎声、牛群慢悠悠踏过路面的蹄声,空气中则混杂着汽油味、街边摊飘来的咖喱香,还有雨水打湿尘土的腥气。
一间铺着深棕色羊毛地毯的办公室里,墙上挂着甘地与尼赫鲁的黑白肖像,办公桌角堆着半尺高的文件,铜制台灯的光在雨雾里晕成一团暖黄。
一个身形瘦削的老人坐在皮椅上,深灰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鬓角的白发沾着点细碎的头皮屑,眼下的青黑像被雨泡过的墨。
此人正是印度总理钱德拉・谢卡尔。
说是总理,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现在已经辞职了,属于代理总理。
他领导的政府,在今年三月的时候,失去国会多数席位支持,已经被迫辞职,变成了一个“看守政府”,权力有限,主要职责是维持日常运转和筹备大选。
等两个月后,大选完毕,新的政府组建完毕,他就得卷铺盖走人。
若说此刻印度政坛里最如坐针毡的人,钱德拉・谢卡尔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顶着总理的头衔,却早没了总理的实权。
辞职报告递上去三个多月,却迟迟走不了人。
偏偏又赶上糟透的时局——海湾战争刚结束,国际油价暴涨拖垮了本就脆弱的进口经济,国内连着两年旱灾,粮价飙到十年新高,整座国家像艘漏了水的船,四处都在渗水。
他想管,可手却伸不出去。
各部委官员要么敷衍塞责,等着新政府上台再表忠心。
地方邦政府更是阳奉阴违,连他签发的行政令都能压着不办。
不管?可他还坐在总理办公室里,民众的怨气全往他身上撒——菜市场里骂物价高的,难民营里哭饿肚子的,最后都得骂一句“钱德拉・谢卡尔无能”,屎盆子一个接一个往他头上扣,糟心透了。
若是个没责任心的政客,大可以趁这两个月捞点好处,等大选结束拍拍屁股走人。
可他偏不是——年轻时跟着甘地的追随者搞过社会运动,从政三十年,“让底层人能吃上饱饭”的念想像根刺,扎在心里拔不掉。
这份理想成了煎熬,他只能像个缝补匠,用仅有的权力给这个内忧外患的国家补窟窿,只求别在自己任上彻底沉船。
“霍卡尔,那些从海湾战争逃回来的劳工,现在怎么样了?”他指尖捏着眉心,深深叹了口气,向自己的秘书问道。
秘书霍卡尔指尖在报告封面上蹭来蹭去,语气带着难掩的为难:
“总理阁下,这些难民主要集中在拉贾斯坦邦和古吉拉特邦。古吉拉特邦还好,坎德拉港的码头需要人扛货、装卸集装箱,不少劳工能靠着一身力气混口热饭。但拉贾斯坦邦……”
“说吧,不用吞吞吐吐。”
钱德拉・谢卡尔苦笑一声,指节重重敲了敲桌面,指腹泛白——他早做好了听最坏消息的准备。
“拉贾斯坦邦本就靠天吃饭,主要种棉花和豆类,前两年旱得地里裂着指宽的缝,连草都长不活,邦政府和民间的存粮早空了。”
霍卡尔的声音越来越低。
“逃回来的劳工大多是从科威特、伊拉克回来的建筑工人,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可现在地里颗粒无收,家里也没余粮,只能揣着空口袋在镇上晃。经济形势差,连镇上的杂货铺都在裁员,他们打零工的机会少得可怜,不少人已经拖家带口在各县流窜,白天蹲在寺庙门口等施舍,晚上就挤在破庙里避雨,就为了一口热粥。”
钱德拉・谢卡尔闭上眼,脸上的皱纹里都裹着愧疚。
他当了一辈子政客,总想着为底层民众做点事,可现在连让一群劳工吃饱饭都做不到。
“所以……他们要不到饭,最后就只能饿死,是吗?”他睁开眼,眼底的痛苦像积了雨的水洼,“拉贾斯坦邦的首席部长干什么去了?他就眼睁睁看着人饿死?”
“邦政府给财政部发了十几份紧急救济申请,可财政部也没钱。”霍卡尔叹了口气,声音发涩,“我昨天跟邦政府的秘书通了电话,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前两年抗旱买水泵、拉水管,早就把财政掏空了’,还一个劲诉苦,说底下的县官员也在哭穷,没人愿意掏一分钱。”
钱德拉・谢卡尔的眼里闪过一丝怒意,指节把办公桌敲得“笃笃”响。他何尝不知道那些地方官的猫腻。
平时把财政款往自己口袋里塞,修公路的钱能截一半,给农民的补贴能扣八成,到了真正要救急的时候,倒学会装可怜了。
“一群蛀虫!”他低声骂了一句,可话音刚落,又陷入深深的自责,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带着颤:“哎,还是我没本事……在任上没把经济搞起来,没把粮仓填满,现在让老百姓跟着遭罪。”
“总理阁下,您已经尽力了。”霍卡尔连忙上前半步,声音放软,“这三个月您跑了六个邦,连排灯节都在难民营过的,没人比您更上心这些事。”
“尽力不够!远远不够!”总理摇了摇头,目光扫过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以我个人的名义……给斋普尔、焦特布尔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大家族、大地主发函。恳求他们,看在同为国民的份上,看在神明的份上,拿出一点粮食来,救救人。就说我钱德拉・谢卡尔……请求他们。”
霍卡尔张了张嘴,想说“那些人哪会管难民的死活”——他上个月去斋普尔出差,亲眼看见婆罗门地主把多余的粮食囤在仓库里,等着粮价再涨点卖高价。
可看着总理眼里那点微弱的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拟函,亲自盯着发出去,确保每个大户都能收到。”
霍卡尔走后,办公室里只剩钱德拉・谢卡尔一个人。
他起身走到窗边,雨丝打在玻璃上,晕出一片模糊的水痕。
他抬手按了按腰——老毛病了,一累就疼,此刻却觉得腰上的疼远比不上心里的沉,仿佛整个人都要被窗外的雨雾吸进去。
就在这时,“蹬蹬蹬”的脚步声撞在走廊里,都没敲门,霍卡尔就推开门冲了进来。
他手里攥着份卷起来的报纸,脸涨得通红,连气都喘不匀,一进门就喊:“总理阁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他把报纸“啪”地拍在办公桌上,手指着头条,声音都在抖:
“您看!拉贾斯坦邦的阿杰梅尔县,有个叫拉维・夏尔马的婆罗门祭司!他在神庙外搭了粥棚,天天给难民施粥,还跟一个吠舍富商约定,娶他女儿换粮食——现在已经救了上千人了!”
钱德拉・谢卡尔先是愣了愣,指尖有些发颤地拿起报纸。
老花镜滑到鼻尖,他凑着台灯的光,一字一句读着头版标题——《婆罗门祭司拉维・夏尔马:以婚姻换救济,庇佑千名难民》。
标题底下的照片里,拉维穿着洁白的婆罗门祭袍,手里端着个陶碗,正给一个瘦得只剩骨头的小孩盛粥;周围的难民围着他,有的捧着碗,有的擦着眼泪,眼神里的感激像灯一样,在灰蒙蒙的雨雾里亮了起来。
……
拉维并不知道,他这只蝴蝶扇动的翅膀,已在拉贾斯坦邦的土地上掀起涟漪,甚至悄悄传到了德里的权力中枢。
此时的他,正站在毗湿奴神庙的院子里,看着满院忙碌的身影——婚礼的筹备远比他预想中更省心。
马尔霍特拉几乎承包了所有开销:从阿努什卡的红色婚服纱丽,到祭祀用的檀香木、新鲜茉莉花环,再到招待宾客的甜奶、炸萨摩萨,全由他派来的人一手操办。
管家每天都会带着账本上门,问他“是否需要调整甜点的种类”“彩棚的颜色是否要换更鲜亮的橙红”之类的问题。
至于人力,更是无需他费心。
之前在粥棚领过粥的难民们,几乎是自发涌来:断了食指的卡马尔带着几个年轻劳工,用竹竿和彩布搭起十几米长的婚棚,棚顶缀满从野外采来的野蔷薇;那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苏塔,领着十几个妇女在厨房忙活,手里揉着罗提饼,嘴里还念叨着“拉维少爷结婚,咱们得让神明也高兴”。
就连以往随地大小便的达利特,这些天都晓得往地里去了,有的拉完甚至还给埋了。
夏尔马家的亲友也来得格外早。
远房的婆罗门亲戚们,有的从邻村赶牛车来,有的坐突突车,进门先对着潘迪特问好,再笑着对拉维说“恭喜”,眼神里却藏不住好奇——大多是想看看“敢娶吠舍的婆罗门”到底长什么样,又想瞧瞧马尔霍特拉会送来多少嫁妆。
拉维心里清楚,这些人里,真心祝贺的没几个,看热闹的倒占了大半,可他也不点破,只笑着递上甜奶。
当然,也有不买账的。
好几家婆罗门亲戚,潘迪特托人送了婚帖,对方却只让仆人回话“家中有长辈卧病,不便前往”——明眼人都知道,是嫌弃夏尔马家“娶低种姓,坏了规矩”。
拉维倒不在意,潘迪特也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强求。
最让拉维头疼的,是他的外公。
老人家住在五十公里外的小镇,也是世袭的婆罗门祭司,家境普通却格外看重种姓规矩。
得知拉维要娶吠舍的消息后,他连夜坐着牛车赶来,进门就把潘迪特骂了一顿,指着拉维的鼻子吼:
“我们两家都是世代侍奉神明,干干净净的婆罗门,怎么到你这里就要混进吠舍的脏血了?你祖父要是还在,非得用祭祀的圣杖打断你的腿!你读的经文都喂了狗吗?《摩奴法论》里哪一条准你自甘堕落!”
拉维试着解释“是为了救难民”“马尔霍特拉能帮家里还债”,可老人家根本听不进去,只拍着桌子喊“规矩就是规矩”,最后气冲冲地回了家,临走前撂下话“婚礼我绝不会来”。
潘迪特为此愁得几天没睡好,苏尼塔更是偷偷抹眼泪,拉维劝了几次没用,也只能摆烂:“外公要是想通了,自然会来;不想通,咱们也不能绑着他来。”
就这样,时间匆匆而过,很快五天就过去了。
这天,马尔霍特拉又安排人送来了100袋粮食,并且让管家告诉拉维,阿努什卡的嫁妆明天就会送到。
拉维点点头,觉得马尔霍特拉很是识趣,在婚礼前一天,就把嫁妆送来了,这事做的熨帖。
不过,说完正事之后,马尔霍特拉的管家拉朱却有些吞吞吐吐的。
“拉维少爷……”
“嗯?还有什么事吗?”
拉维看向拉朱。
“是这样,我来的时候,正好斋普尔的《时报》刚刚出炉,我就顺手买了一份……”
管家拉朱从身后掏出一份报纸,慢吞吞的递给拉维。
拉维看着他的样子,皱了皱眉,接过报纸,看了起来。
只见报纸的头条上,赫然挂着一条扎眼的标题:《婆罗门种姓协会联名谴责拉维・夏尔马:以神圣婚姻换吠舍嫁妆,实为玷污婆罗门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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