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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夫人含泪凝视远去的人,一回头,就看到小儿子冷着一双眼刀,恨不得叉飞她的天降儿媳孙儿。

    一脸温和顿收,语气严厉:“老二,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若敢吓到你嫂嫂我孙儿,我绝不轻饶你!”

    纪衍无奈,扶住母亲,斟酌用词。

    “此女甚是奇怪,不可轻信。兄长向来谨慎,又不喜女子近身……”

    纪夫人抹泪,怒目一横。

    “先不说信不信,就说哪个女子能毁清白冒名当未亡人?就算她是假的,能以你哥媳妇身份为你哥磕个头、守个灵,就足以慰藉为娘的心了。为娘为了你们兄弟俩,操碎了心啊。”

    越说越生气。

    狠狠地在纪衍脑门上一戳。

    “你兄长不喜女子近身,你不让女子近身,你们俩都二十好几了,为娘也没抱上孙儿!如今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无孙承欢膝下,你倒是乐意了?你是想让为娘随着你哥一起下去吗?”

    说着身子晃了晃。

    吓得纪衍赶紧扶她坐下:“娘,您教训得是。”

    纪夫人哭嘤嘤:“儿啊,无后为大啊!你这个不孝儿啊!”

    纪衍一时不知用什么话说明白这事。

    母亲有心悸,激动不得。

    当年父亲战死,母亲就差点心悸发作随父亲去了。

    但此事,必须想办法说破,不能让女骗子得逞。

    纪衍柔声劝道:“兄长的为人母亲很清楚,他是最守规矩的人,未经母亲准许,绝对不会与人私订终身。何况,兄长洁身自好,这才半年,怎会做出这般出格的事情。”

    纪夫人瞪他:“你懂什么?男女之情,遇到对的人,情到深处,水到渠成。可见你兄长比你开窍。”

    纪衍:……

    嗐!

    兄弟俩都没开窍。

    纪夫人抚心口,哭喘着:“远儿掉下悬崖的激流中没了踪影,你又没回来,为娘又担心又害怕,心都快碎了。好不容易熬了半年,人总算找到了,可还是没了……”

    纪衍心疼,赶紧哄道:“娘,往后有儿子陪着您。”

    纪夫人生气:“我要你作甚?我要孙儿绕膝。”

    她并非不爱小儿子,只是大儿子刚过世,心里太难过了。

    纪衍泄气。

    嗐……

    早知道,留‘兄长’活,自己死好了。

    纪夫人横他一眼:“如今好了,你兄长有后了,为娘可以去见你爹了。要不你们两个混账东西死活不肯成亲,害得娘连死都不敢,生怕被纪家列祖列宗轮番揪着骂。”

    这说得太严重了。

    纪衍硬着头皮:“娘,万一她真是骗子,或者,肚里没孩子呢?您不想兄长死了还要被骗吧?”

    纪夫人一怔,歪头想了想:“瞧着女孩子模样挺周正的,哭得情深意切,不像是骗子。”

    纪衍暗自冷笑。

    娘亲太天真。

    善伪装,才是真骗子!

    纪衍还想说,纪夫人抢着说:“大不了让府医给你弟媳把个脉。实在没怀孕……再说。”

    她是这么想的,大不了,寻个宗族的孩子过继在名下也可以啊。

    总之,大儿有媳妇儿子,对她及时慰藉,对纪家祖宗也有交代了。

    纪衍大喜。

    母亲准许把脉,女骗子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纪衍站起来:“儿子亲自带府医过去,好好地为‘长嫂’把脉。”

    长嫂二字,纪衍说得咬牙切齿。

    纪夫人听出来了,瞪眼警告:“你给我好好的,可不准吓到你嫂子。”

    纪衍面带温和笑容:“是,娘。”

    看着一向沉稳淡定的小儿子,这般急吼吼的背影,纪夫人觉得不对。

    “不行,我得亲自去盯着,衍儿这孩子缺心眼儿。”

    丫鬟赶紧搀扶着纪夫人跟了上去。

    -

    苏棠欢忐忑不安,被几个丫鬟围着服侍沐浴,穿了件干净素白襦裙,让她坐在妆镜前梳妆。

    丫鬟一直暗戳戳打量这位忽然冒出来的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生得白,且美得近乎煊赫。

    精致又端庄的脸,两腮存着少女的盈润,在细洁肌肤上,五官勾勒出秾艳的颜色。

    小嘴一张,江南特有的柔软语调,听着叫人酥麻。

    此等皮相,放在长安城的人堆里,也能出挑到一眼就被瞧见。

    纪世子是什么样的人,奴婢们都知道。

    那是只会行军打仗的木头将军,能让他情动到不顾规矩,上了她的床,还弄大了肚子,唯有这样的颜色才能做到啊。

    丫鬟贴心地问:“大少奶奶,您梳什么发髻呢?”

    苏棠欢进府时梳着少女的分肖髻。

    丫鬟摸不透该不该改梳妇人发髻,毕竟没有正式拜堂成亲。

    苏棠欢不假思索:“坠马髻吧。”

    她要成为纪远的未亡人,自然要梳妇人髻。

    至于身份是少女还是妇人,对小命来说,无关紧要。

    丫鬟为她梳完头,用麻束围上发髻,语气恭敬。

    “大少奶奶,奴婢名玉芝,是纪夫人身边的人。斩衰是生麻做的,磨着皮肉会疼,不能直接穿。这身素色裙子是奴婢新做的,一次没穿过,您别嫌弃,先将就穿着。”

    苏棠欢瞧出她是有身份的大丫鬟。

    她有意套近乎,打听消息,拉住玉芝的手。

    柔和道:“谢谢玉芝姐姐。我怎会嫌弃呢?我是小门小户出身,本不敢高攀太傅府的,只是腹中孩儿是世子的,我不能让他的血脉流落在外……”

    说着说着哽咽得说不出下去了。

    想起英年早逝的世子,玉芝也红了眼眶。

    “世子非眼高于顶之人,平日里对奴婢们极客气,您且莫妄自菲薄。何况,您腹中怀的是太傅府的第一位小少爷呢,您没瞧见夫人可疼您了,您安心好了。”

    苏棠欢暗自欣喜。

    纪府里的下人也还怪好的啊。

    她应该很容易蒙混过关了。

    苏棠欢含泪:“好姐姐,我初来乍到,母亲与二郎的脾性都不甚了解,你可否与我说说?我好替世子在母亲跟前尽孝,也做好嫂子的本分,照顾咱二弟。”

    玉芝恐慌恭敬:“奴婢不敢受您一声姐姐,您有何想问的就问吧。”

    苏棠欢从善如流:“那我唤你一声玉芝。”

    玉芝这才松了神情,吩咐小丫鬟送上暖汤。

    一边服侍苏棠欢用汤,一边十分谨慎地回答苏棠欢的问题。

    苏棠欢察觉到玉芝并不是什么都说,是个谨慎的。

    但她从有限的话语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原来纪远与纪衍是孪生兄弟。

    难怪那张画像与纪太傅像得十足。

    只是,这对兄弟的秉性却截然不同。

    大郎善武,粗线条,和蔼可亲,不摆架子,性子随纪大将军。

    二郎善文,精细人,面冷阴郁、谨慎,怀疑一切。

    纪夫人生双生子时已是高龄产妇,加上难产,差点没了命,后患上心悸身体不太好,也不能生育了。

    看来,纪衍很顾忌纪夫人的心悸之症,说不定,不得不暂时留下她。

    苏棠欢明白纪夫人为何那样看重儿媳和世子的遗腹子了。

    她回想着那幅英姿勃发的画像。

    俊朗面容笑如暖阳,还真是英武非凡的少年将军。

    哎,若是当初救人救到底就好了,多好的儿郎啊。

    可惜了。

    不由生出一分内疚。

    可,眼下,先躲过姑母的追捕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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