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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参这人,这辈子就没跟“孤单”沾过边。他打小就爱跟人凑一块儿,长大了要么往边塞跑看风沙,要么就在长安、洛阳的酒肆里跟哥们儿唠嗑——一杯酒下肚,诗就从嘴里蹦出来,情谊也跟着热乎起来。他交的朋友,没一个是虚头巴脑的官场应酬,全是能拍着大腿说心里话、能共喝一壶酒、能互赠一句诗的真兄弟。尤其是跟颜真卿、高适、王昌龄这几位的交情,说出来全是唐代文坛里暖乎乎的佳话。天宝七年(公元748年)的秋天,长安城外的“十里亭酒肆”格外热闹——不是因为客人多,是因为岑参在这儿摆了桌送别宴,要送的人是颜真卿。
那会儿颜真卿刚三十出头,还没后来那么大名鼎鼎, 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这次是要去河西陇右传旨,走的是玉门关那条路,听说一路上全是风沙,连喝水都得省着。岑参早早就来了酒肆,跟掌柜的嘱咐:“把那坛去年埋的新丰酒挖出来温着,再切二斤酱牛肉,多放点儿辣,颜大郎就好这口。”
日头刚偏西,颜真卿就骑着马来了,身上穿的绯色官袍沾了点尘土,却依旧腰杆笔直。他刚下马,岑参就抄着个粗瓷碗迎上去:“可算来了!快坐,酒刚温好,再晚一步就凉了!”
两人刚坐下,酒肆外传来一阵胡笳声——是个胡人乐师在吹,那声音呜呜咽咽的,像风吹过戈壁滩的石头缝,听得人心里发紧。颜真卿端着碗抿了口酒,放下碗说:“季深(岑参字季深),这次去河西,少则半年,多则一年,怕是赶不上明年长安的牡丹了。”
岑参“咚”地灌了口酒,把碗往桌上一墩:“牡丹算啥!你这趟去,路上才叫遭罪——河西那地方,冬天能冻掉耳朵,夏天的太阳能晒脱皮,你可得多带两件皮袍。”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件半旧的羊皮披风,“这是我上次从安西回来带的,挡风得很,你带上,别嫌旧。”
颜真卿接过披风,摸着上面的毛,笑了:“你倒比我娘还啰嗦。我是去传旨,又不是去打仗,放心吧。”
“怎么能放心?”岑参又给颜真卿满上酒,耳朵里还飘着那胡笳声,就来了劲儿,“你听这胡笳,吹得人心里发堵——‘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犹未了,愁煞楼兰征戍儿’。你这一去,路上怕也能听见这声儿,要是想长安了,就想想咱今儿这杯酒。”
颜真卿愣了愣,随即端起碗跟他碰了一下:“好!我记着你的诗,也记着这杯酒。等我回来,还在这儿,我请你喝更好的!”
那天的酒喝到太阳落山,胡笳声停了又起,起了又停。颜真卿要走时,岑参一直送到酒肆外的大柳树下,看着他的马渐渐走远,尘土卷着披风的一角,像朵飘在风里的云。
他站在那儿,手里还攥着个空酒坛,觉得那胡笳声又响起来了——不是乐师在吹,是心里的牵挂,跟着颜真卿的马蹄声,往河西去了。
后来颜真卿在河西传旨时,果然遇上了风沙,夜里冷得睡不着,就把岑参送的羊皮披风裹在身上,闻着上面淡淡的酒气,就想起长安城外的那杯酒,想起岑参那句“愁煞楼兰征戍儿”,心里竟暖了不少。
跟颜真卿这顿送别酒刚喝完没两年,岑参又在长安的慈恩寺跟高适遇上了——那会儿两人都有点“不得志”,岑参刚从安西回来,不想在京城当闲官;高适更惨,考了好几次科举都没中,琢磨着要不要也往边塞跑。
那天是个大清早,长安的炊烟刚冒起来,慈恩寺的门刚开,岑参就背着个布包来了,包里装着俩胡饼和一壶酒。他刚要往塔下走,就听见有人喊他:“季深!你也来登塔?”
回头一看,是高适,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袍,手里也拎着个酒葫芦。两人一对眼,都笑了——这可真是“想啥来啥”,愁没人陪自聊聊心里话呢。
慈恩寺的塔高得很,爬起来费劲。才爬了三层,高适就扶着栏杆喘气:“不行不行,我这腿都软了,你这跑过边塞的,体力就是好。”
岑参拍了他一把,笑着说:“你这是光读书不走路,赶紧的,顶上风景好,能看见整个长安!”说着就拉着高适往上爬。
终于到了塔顶,两人往栏杆上一靠,风一吹,满身的汗都凉了。往下看,长安的街道像一条条细带子,朱雀门的城楼在晨光里闪着光,远处的曲江池泛着粼粼的波。高适掏出酒葫芦,递给岑参:“先喝口,解解乏。”
岑参喝了口酒,抹了把嘴,叹了口气:“你说这辈子,到底图个啥?我在安西待了三年,看够了风沙,回来想当个正经官,结果天天在衙门里抄文书,没意思;你呢,考了这么多年,也没个结果,不如跟我一起去边塞得了,好歹能看见点真东西。”
高适也叹了口气,喝了口酒:“我也这么想!这京城的官场,全是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我看着就烦。要是能跟你一样,骑着马在戈壁上跑,哪怕吃不上热饭,也比在这儿憋死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投机,好像这塔顶的风都带着劲儿。岑参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两句诗——‘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咱干脆把这破官帽摘了,去游山玩水,去边塞看风景,不比在这儿强?”
高适眼睛一亮,拍着栏杆喊:“好!就冲你这两句诗,我跟你定了!等我再试试这次科举,要是还不中,就跟你去边塞!”
那天的太阳升得老高,两人在塔顶上喝光了酒,啃完了胡饼,聊到日头偏西才下来。走的时候,高适还拉着岑参的手说:“季深,你这朋友我交定了!不管将来去哪儿,都得常联系,有好酒得一起喝,有好诗得一起写!”
后来高适果然没中科举,真的去了边塞,还跟岑参在河西遇上了好几次。每次见面,两人都要找个酒肆,点上酱牛肉,喝着新丰酒,聊边塞的风沙,聊长安的旧事儿,聊那些没说出口的心里话——那份在慈恩塔上结下的交情,就像坛陈酒,越存越香。
天宝十三载(公元754年)的秋天,长安下了场连阴雨,淅淅沥沥的,把街道都浇得湿漉漉的。岑参撑着把油纸伞,怀里揣着个食盒,往城南的“悦来客栈”走——他要去送王昌龄。
那会儿王昌龄正倒霉,被贬到龙标当县尉,龙标那地方远得很,在江南的深山里,听说路上要走好几个月。王昌龄心里不痛快,在客栈里待了好几天,连门都没怎么出。
岑参推开客栈房门时,王昌龄坐在窗边发呆,看着外面的雨丝,手里攥着个空酒杯。看见岑参进来,他才勉强笑了笑:“季深,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点吃的,”岑参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碗糖蒸酥酪,还冒着热气,“知道你这几天没好好吃饭,这是你最爱吃的,我让家里的老仆刚做的,快尝尝。”
王昌龄拿起勺子,挖了一口,甜丝丝的,却没什么胃口。岑参坐在他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被贬到那么远的地方,换谁都难受。可你想啊,龙标虽远,却有山有水,你到了那儿,能写多少好诗?你可是‘诗家天子’王昌龄,这点坎儿算啥?”
王昌龄放下勺子,叹了口气:“我都快五十了,还被贬来贬去,这辈子怕是没指望了。”
“别胡说!”岑参一下子坐直了,拍着桌子说,“你忘了咱以前聊的?你就像那‘潜虬’,现在只是暂时藏在水里,早晚能游出来;你还像那‘黄鹄’,就算现在没飞起来,将来也一定能飞得老高!‘潜虬且深蟠,黄鹄举未晚’,你这‘青云器’,可不能就这么认输!”
王昌龄愣了愣,看着岑参激动的样子,笑了:“行!就冲你这几句话,我不难受了。你说得对,我是黄鹄,不能就这么趴下。”
岑参见他笑了,也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递给王昌龄:“这里面有点碎银子,你路上用。到了龙标,要是有啥事儿,就捎信来,不管多远,我都给你想办法。”
王昌龄接过布包,捏着里面的银子,心里暖烘烘的。外面的雨还在下,可他觉得心里的乌云散了不少。他端起桌上的酒杯,给岑参满上:“季深,这杯酒我敬你!等我从龙标回来,咱还在这儿,喝个痛快!”
岑参端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好!我等你回来!到时候咱不光喝酒,还要一起去曲江池看荷花,一起写几首好诗!”
那天的雨下到天黑才停,岑参送王昌龄到客栈门口,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雨雾里,手里还攥着王昌龄刚才用过的勺子——那勺子上还沾着点糖蒸酥酪的甜味,像他们之间的交情,甜滋滋的,暖乎乎的。
后来王昌龄到了龙标,真的写了不少好诗,还专门给岑参寄了一首,里面写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他没忘了岑参的鼓励,没忘了那碗糖蒸酥酪,没忘了客栈里的那杯酒。
岑参这一辈子,跑遍了边塞,也交遍了天下朋友。他跟颜真卿的交情,是胡笳声里的牵挂;跟高适的交情,是慈恩塔上的共鸣;跟王昌龄的交情,是秋雨客栈里的鼓励。他从不跟朋友说虚话,有酒一起喝,有难一起扛,有诗一起写——他的友情,不是纸上的客套话,是实打实的牵挂,是暖乎乎的陪伴。
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岑参跟着大军东奔西跑,平定叛乱。不管在哪儿,他都没忘了那些朋友:听说颜真卿在河北抵抗叛军,他就写了诗鼓励;听说高适当了节度使,他就写信祝贺;听说王昌龄在战乱中去世,他哭了好几天,还专门写了首诗纪念。
有人说,岑参的诗里全是边塞的风沙和烽火,只有真正懂他的人才知道,他的诗里还有酒的香、朋友的暖、情谊的真。他的江湖,不是刀光剑影的江湖,是诗酒相伴的江湖;他的朋友,不是点头之交的朋友,是一辈子的知音。
就像他在诗里写的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这辈子能遇上几个真朋友?遇上了,就得喝个痛快,聊个痛快,把情谊刻在心里,记在诗里,让往后的日子,都带着这份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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