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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一股浓重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陈腐气息,便扑面而来。那是无数纸张在漫长岁月中缓慢腐朽,混合着灰尘与潮气的味道,像是一座古墓被开启时,喷涌而出的第一口死亡气息。
光线昏暗,只有一扇蒙着厚厚污垢的小窗,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房间里,没有桌椅,没有像样的家具。
有的,只是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铁皮架子,以及架子上、地上,堆积如山,仿佛永无尽头的文件和卷宗。
它们像一座座沉默的坟丘,静静地矗立在这里,埋葬着这个县城几十年的光阴,也埋葬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里不是办公室。
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是权力的垃圾场,是一个用来埋葬人的地方。
林薇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彻底呆住了。
她那张干净秀气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陈哥,这……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
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怒火而微微颤抖。
“他们这是要把你往死里整!这堆东西,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月也整理不完!”
她为陈铭感到不公,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在清溪镇,陈铭是能呼风唤雨、力挽狂澜的英雄。可到了这里,在这座等级森严的权力大楼里,他却像一只被随意拿捏的蚂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然而,与林薇的激动和愤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铭的平静。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气,甚至连一丝不快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间“坟墓”,那深邃的眼眸里,反而闪过一抹旁人无法读懂的,玩味的光芒。
“小薇,别生气。”
陈铭转过头,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脸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在有些人眼里,这里是棺材。”
“但在我眼里,这里是金山。”
林薇愣住了,她完全不明白陈铭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陈铭没有过多解释,他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领导力。
他指了指门口附近,那些码放得还算整齐,只是落满灰尘的几堆档案。
“这些是近几年的,应该有人做过初步分类。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文件重新登记,用电脑做一份电子索引表格。”
“不用太细,先搭个框架。”陈铭补充道,“对了,你顺便注意一下这些文件的编码规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门道。”
这个任务,虽然也繁琐,但至少是在桌子上干活,不用去碰那些最脏最乱的故纸堆。
这是一箭三雕。
既是安抚了林薇的情绪,让她有事可做,不至于胡思乱想。
也是一种保护,他不愿让这个干净的女孩,跟着自己一起在灰尘里打滚。
更是为自己后续的“寻宝”,埋下了一个合情合理的伏笔。
“可是陈哥,那你……”林薇还是不放心。
“我?”
陈铭笑了笑,脱下自己的外套,随手搭在门把手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衬衫的袖子,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我当然是去挖金子了。”
说完,他不再犹豫,一头扎进了那片堆积如山的故纸堆深处。
他并非漫无目的地胡乱翻找。
他的脚步,他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惊人的目的性。
在林薇看来,他只是在灰尘弥漫的卷宗山之间穿行,动作看起来和普通的整理没什么两样。
但只有陈铭自己知道,他脑海中那沉睡的记忆数据库,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
他的双眼,仿佛开启了透视功能,直接穿透了那些泛黄的纸张和模糊的字迹,精准地锁定着他需要的区域。
“八十年代末,基建项目审批档案……”
“九十年代初,历史遗留问题处理卷宗……”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堆放的,都是一些关于县里桥梁、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的历史勘探资料,时间久远,内容枯燥,是整个档案室里最冷门,最无人问津的部分。
前世,他就是被发配到这里,在整理这堆废纸时,无意中发现那个秘密的。
陈铭伸出手,轻轻拂去一份卷宗上的厚厚灰尘,当他的指尖触摸到那粗糙而冰凉的牛皮纸封面时,一段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张建的靠山,时任县委副书记的钱卫国!
正是这位钱副书记,在九十年代初,主管全县的基础设施建设。
他主导的一个名为“清溪河二号桥”的重点工程,最终因为“地质条件复杂,技术出现重大失误”而成了烂尾工程,白白损失了国家上百万的拨款。
而相关的责任认定和技术论证报告,就被巧妙地隐藏在了这堆无人问津的“历史勘探资料”里,成了一笔谁也说不清的糊涂账。
前世的陈铭,发现了疑点,却胆小懦弱,人微言轻,最终只能让这个秘密,和自己的青春一起,被尘封在岁月的角落里。
可这一世,不同了!
张建,还有你背后的钱卫国。
你们以为扔给我的是一副埋葬我的棺材。
殊不知,你们亲手递过来的,是一把能将你们一同送进地狱的,最锋利的刀!
……
与此同时,县府办的大办公室里。
几个老油条正聚在一起,一边喝着茶,一边低声议论着,言语间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嘲讽。
“哎,你们说,那个从乡下上来的愣头青,现在是不是已经被灰尘给淹没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科员笑着说。
“哈哈,我看是。那档案室,狗进去都得迷路。张主任这手可真高啊!”
“三天?我看给他三十天,他都未必能理出个头绪来。到时候,还不得乖乖地跑去跟张主任磕头认错?”
议论声中,张建端着他那标志性的紫砂茶杯,慢悠悠地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听着下属们的议论,脸上没有制止,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笑容。
他走到饮水机前,不紧不慢地续上热水,用杯盖撇去浮沫,淡淡地开口道:
“年轻人嘛,有锐气是好事,是动力。”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但是,光有锐气不行,还得懂规矩。这股气太盛了,容易伤到自己。所以啊,得磨一磨,磨掉那些没用的棱角,才能成器。”
他吹了吹滚烫的茶水,目光望向档案室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等他什么时候自己想明白了,知道该怎么‘尊重’前辈,知道在这栋楼里该怎么说话做事了,再来找我谈。”
这番话,将他的阴险和自负,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他看来,陈铭的下场已经注定。要么被那堆废纸彻底磨掉所有心气,变成一个听话的工具人;要么就忍受不了,自己卷铺盖滚蛋。
无论哪一种,他都赢定了。
然而,他永远不会知道。
就在他发表这番胜利宣言的同一时刻。
在那间昏暗、压抑,被他视为“刑场”的档案室深处。
陈铭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的手,从一堆看似毫不相关的故纸堆中,精准地抽出了一份薄薄的,封面已经严重破损的卷宗。
《平江县桥梁勘探历史资料汇编(一九九一)》。
外面,是张建志得意满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等着吧,不出三天,他会哭着来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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