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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林浅走进军官餐厅,身后跟着陈蛟和雷三响。郑芝龙、周秀才、何塞、白浪仔早已在此等候。
见林浅进来众人皆起身招呼。
林浅示意众人坐下。
不多时便有船工将饭菜鱼贯端上。
郑芝龙来的巧,饭菜未提前准备,只是船上的日常饭食。
今日吃的是米饭、葱烤鲫鱼、香干马兰头、腌菜酱瓜。
这饭菜有肉有菜,对比普通百姓已经丰盛异常,但毕竟是工作餐,不比专门置办的酒宴上档次。
郑芝龙看了这饭菜,心底又是一阵叹息。
他倒不是为一顿饭,而是为自己的人质身份哀叹。
往好处想想,现在至少还能吃上饭菜,五天之后,他是吃酒肉,还是吃刀子,就不好说了。
他心中苦闷,连林浅为招待不周,说的几句抱歉的话都没听清。
见桌上有酒水,郑芝龙便毫不客气的一饮而尽。
这酒是甘蔗渣酿的朗姆酒,带一股清甜气,比黄酒好入口。
只是在郑芝龙口中却满是苦涩。
林浅举起酒杯,说道:“我还从未去过广州,此次也算是托议员先生的福,能去转一转,只是人生地不熟,还好有一官兄弟领路,不至于闷头乱撞,先在此谢过了。”
郑芝龙正魂游天外,只是举起酒杯,敷衍道:“好说好说。”
说罢一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喝下酒之后,才品出味来。
什么叫“还好有一官兄弟领路”?
他不是人质吗,林大哥不把他扣在船上?
郑芝龙望向林浅,确认道:“林大哥刚刚是说,要我一同前去广州?”
林浅笑道:“我没去过广州,自然要一官兄弟领路,劳烦了。”
郑芝龙大喜过望,他如果是人质,自然只有被留在船上的道理,林浅将他也带去广州,说明根本没将他当做人质看待。
而且话里话外,满是敬意,丝毫不提人质的事情。
现在回想来,林浅从给他看信的时候,就没把他当外人,一直都是坦诚相待。
尽管他和林浅称兄道弟,却也知道交浅言深的道理,没奢望林浅真拿他当兄弟看待。
直到林浅说了这话,郑芝龙才在心中生起个念头:“莫非林大哥是真的认我这个兄弟?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通译,人脉、势力全然没有,何德何能受林大哥如此相待?”
郑芝龙心中半是惊喜,半是疑虑。
林浅没看郑芝龙表情,但也能将他心中所想,猜个八九不离十。
对林浅来说,郑芝龙做为人质没有半点价值。
议员既然能把郑芝龙送来,就不可能在乎他死活。
既然如此,倒不如放郑芝龙一马,还卖他一个人情。
而且林浅此行广州,不是单为赴鸿门宴而去。
还有挖掘人才和招揽疍民两件大事。
时间紧,任务重,带上郑芝龙这半条地头蛇,也算是个助力。
尽管现在的郑芝龙只有十六岁,但历史上可是割据一方的诸侯,若能将他收为己用,不仅日后少了一个劲敌,还增了一员大将。
怎么算都是不亏的买卖。
当然,历史上郑芝龙首鼠两端,背叛南明朝廷投降清朝的事情,林浅也知道,这人的忠心确实值得怀疑。
林浅也想用徐光启、赵士祯、孙承宗、曹文诏等真正的名臣良将。
问题是他现在只是海寇,手下不过区区六十余人。
谁会买他的账呢?
这就和相亲一个道理,要求对象之前,要先掂清楚自己的斤两。
高屋建瓴的来说,当海寇和开公司很像,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
用人之道,就如治水。
长江之水,灌溉了两岸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两岸之田地。
只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只能不因水浊而偏废。
人尽其才而已。
顾不得郑芝龙心里胡思乱想,林浅转头又道:“白浪仔,你家就在珠江口岸吧,离坡山码头近吗?”
白浪仔身子一僵,继而郑重答道:“我家的船就停在坡山码头。”
林浅点点头:“嗯,既如此,你也收拾下,等吃过午饭,便和我一起下船吧。”
“是,舵公!”白浪仔声音有些激动。
他当海寇,就是为了赚银子给家里交税,如今离家近在咫尺,早已是归心似箭。
只是林浅前几日才讲了点卯时的那番话,他自己破例回去,定会让林浅为难,是以一直未曾开口。
此时有了回家的机会,如何能不激动。
林浅又对周秀才道:“二哥,之前我答应过白浪仔,让他把分红换做珍珠带回家,等吃完饭,你折个价,把珍珠给他吧。”
周秀才知道白浪仔心里急,干脆一抹嘴:“好。正好我吃好了,现在就去吧。”
白浪仔:“不急,二哥慢慢吃。”
周秀才笑道:“有道是,‘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你这不急是假的,恨不得赶紧飞回去才是真吧?走吧走吧,我们早些收拾好,你们也可以早些启航。”
雷三响半开玩笑道:“二哥少拽两句有道是,老七兑珍珠还能早些。”
周秀才扶额笑道:“哈哈哈,正是正是,我们走吧。”
说罢周、白二人便出门。
此时大家也都吃的差不多了,纷纷随之起身。
林浅拉着郑芝龙又去船长室抽雪茄。
顺便问了几句广州的风土人情。
和林浅料想的一样,郑芝龙对广州城极为熟悉,可谓如数家珍。
想来这一路带上他是没错的。
一根雪茄抽完,白浪仔也收拾完毕。
林浅带了五十两银子,装在褡裢中。
走到船舷边,一艘单桅渔船正在船舷下等待。
陈蛟、周秀才、雷三响前来送别。
林浅嘱咐道:“大家见机行事,我们五天后见。”
陈蛟压低声音道:“我总觉得心神不宁,要不让我代你去吧。”
林浅笑道:“大哥这份心意小弟收下了,只是还请放心,不会有事的,保重!”
陈蛟见林浅这么多说,也只能拱手作别:“保重!”
林浅、白浪仔、郑芝龙三人顺着软梯下到渔船。
三人安置好后,向船舷上的众人挥手告别。
渔民升帆摇橹,渔船向北缓缓前行。
不一会,就航行出了十余丈。
此时天气湛晴,阳光正好,深蓝色的海面波光粼粼,数只海鸥在大帆船高耸的艉楼上盘旋,不停发出呕哑鸣叫。
一阵腥咸海风拂面,带来些许潮湿凉意。
众人眼中,大帆船奢华的艉楼雕刻,随波涛在海上缓缓浮沉。
渔家感慨道:“呢只船点解咁靓㗎?靓到同宫殿衙门有得比喔!”
郑芝龙寒声道:“睇清水路先好行,唔关自己事嘅嘢,睇多眼都孬。”
二人对话都是粤语,口音极重,林浅听不懂。
郑芝龙见状,用官话解释道:“林大哥,那渔家称赞大帆船装饰漂亮,我告诉他仔细行船,不该看的别乱看。”
林浅颔首道:“有劳。”
郑芝龙拱手:“林大哥太客气了,往后大哥有事吩咐便是。”
三人站在渔船尾,望着大帆船在视野中逐渐缩小。
艉楼雕饰渐渐看不清晰,只有一行西班牙文的银色字母反射着阳光。
“舵公,那是咱们的船名吗?”白浪仔突然问道。
“嗯,‘Santa Ana’,翻译过来是‘圣安娜号’。”林浅点头道。
“圣安娜?番人船名真怪。”许是近乡情怯,白浪仔的话比往日多了些。
林浅道:“西班牙人船名大多取自宗教,这个圣安娜,好像是圣母马利亚的母亲,也就是西班牙人神明的外祖母。”
郑芝龙适时送上马屁:“原来如此,林大哥懂得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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