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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源县委小会议室的中央空调坏了两天,七月的热浪裹着烟草味在密闭空间里打转,每个人的额角都沁着薄汗。长条会议桌两端摆着青瓷茶杯,杯沿结着褐色茶垢,有的已经凉透,有的还冒着微弱的热气。关于风岭镇党委书记人选的专题会议,从上午九点开到十一点,桌上的烟灰缸换了两个,话题却始终卡在“求稳”还是“破局”的死胡同里。组织部长老陈坐在左手边第二位,面前摊着三份简历,手指在纸页上反复摩挲。“……第一位候选人是城关镇的副镇长刘建军,在乡镇工作二十年,熟悉征地拆迁流程,去年还牵头解决了城关镇的菜市场改造纠纷;第二位是农业农村局的副局长张伟,懂经济,去年帮三个村引进了蔬菜种植项目,口碑不错;第三位是信访局的副局长李东,擅长调解矛盾,去年处理了三十多起信访积案。”老陈的声音带着疲惫,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三位都是老基层,经验丰富,派去风岭,至少能稳住局面。”
坐在主位的县长周大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茶,喉结动了动:“老陈说得对,风岭那地方,不能再乱了。石灰石矿纠纷闹了三年,去年还发生过村民堵矿场的事,前任书记就是因为压不住,才以‘健康原因’辞职的。派个新手去,镇不住场子,反而会把矛盾激化。我看,刘建军就不错,老成持重,能‘捂’住局面。”
“我同意周县长的意见。”分管农业的副书记接过话头,手指敲了敲桌面,“风岭经济落后,当务之急是先把财政搞上去,张伟懂经济,派他去更合适,能帮风岭引进项目,解决就业问题。”
“就业重要,稳定更重要!”信访局局长急了,往前凑了凑,“风岭的信访量占全县的三分之一,大多是矿山纠纷,李东去了,能先把信访压下来,没稳定,谈什么发展?”
会议室里顿时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各有各的理由,却没人提“解决根本问题”——仿佛风岭镇的困境,只要“捂”住、“压”住,就能凭空消失。
林雪坐在最里面,穿着一身藏蓝色西装,头发梳得整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端起茶杯,却不喝,目光落在桌角的一份材料上。这份材料不算厚,封面没有标题,只有“雷杰”两个字的签名,是她三天前从政策研究室调过来的。里面没有官样文章,全是雷杰这些天的基层调研记录,有夜市摊主的抱怨,有老机械厂工人的回忆,还有菜农张叔的遭遇,甚至连风岭镇矿山纠纷的零星线索,都被他记在了里面。
等会议室里的争论稍微平息,林雪才轻轻放下茶杯,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同志们,我们争论的是‘派谁去’,却没问‘风岭需要谁’。风岭的问题,是‘捂’能解决的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周大海皱了皱眉:“林书记,您的意思是?”
“去年风岭镇堵矿场事件,表面是补偿款问题,实际上是矿企长期侵占村民利益,村干部和矿企勾结,把补偿款克扣了一半,村民投诉无门,才被逼得堵路。”林雪拿起那份材料,推到桌子中央,“这是政策研究室雷杰同志写的基层调研报告,里面提到,风岭镇的石灰石矿,承包给了一家叫‘兴盛矿业’的公司,而这家公司的股东,和天霸实业有间接关联。前任书记为什么‘健康原因’辞职?因为他想查补偿款的问题,结果被人威胁,家里的玻璃被砸了三次。”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只有空调外机的“嗡嗡”声在响。老陈拿起材料,翻了几页,脸色渐渐变了:“这……雷杰同志怎么会知道这些?他不是在政策研究室整理文件吗?”
“他没闲着,”林雪的目光扫过全场,“这些天,他去了夜市,去了老机械厂家属区,甚至去了风岭镇的边界,跟那边的村民聊过。他的报告里写得很清楚,风岭的问题,不是‘稳’或‘发展’的单一问题,而是利益集团勾结、基层权力失效的系统性问题。这种问题,需要的不是‘维持会长’,而是敢拆后台、敢破潜规则的人。”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我提议,由雷杰同志出任风岭镇党委书记。”
“什么?”周大海猛地站起来,茶杯里的水洒了一地,“林书记,您没开玩笑吧?雷杰同志刚因为抓捕失误被处分,而且他从来没做过党政主官,风岭那么复杂的情况,他根本hold不住!”
政法委书记张斌也跟着点头:“周县长说得对,雷杰同志是军人出身,做事太直接,风岭的矿企背后有人,他去了,很可能会硬碰硬,到时候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把事情闹大,影响全县的稳定。”
其他常委也纷纷附和,有的说“不符合组织程序”,有的说“难以服众”,会议室里的反对声几乎一边倒。
林雪却很平静,她早就料到会这样。“关于处分,”她翻开材料,指着其中一页,“雷杰同志在报告里,深刻反思了抓捕行动的失误,还提出了‘基层执法要兼顾力度和策略’的观点,这说明他没有消沉,而是在反思中成长。至于经验,谁天生就有经验?前任书记有经验,却把问题越捂越大。风岭现在需要的,是雷杰同志身上的正气和担当——他不怕黑恶势力,敢为老百姓说话,这才是风岭最缺的。”
她看着周大海,眼神坚定:“我知道这个提议冒险,但风岭已经没有时间‘稳’了。如果派去的人还是老办法,矛盾只会越积越深,最后爆发更大的问题。我愿意为雷杰同志担保,如果他不胜任,我承担全部责任。”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常委们互相使着眼色,有的皱眉,有的犹豫。过了几分钟,老陈先开口:“我觉得林书记说得有道理,风岭确实需要新思路,雷杰同志的调研报告很扎实,说明他有能力,我同意。”
接着,分管纪检的副书记也点头:“雷杰同志敢碰硬,正好能查一查风岭的腐败问题,我支持。”
最终,投票结果出来,五票同意,四票反对,一票弃权,这项破格的人事任命,勉强通过。
任命消息像长了翅膀,半天就传遍了凌源县官场。
县公安局的走廊里,小陈拿着手机,激动地跟队员们说:“兄弟们!雷队要去风岭镇当书记了!真的!我刚从组织部的朋友那确认的!”
队员们一下子围了过来,脸上满是兴奋:“太好了!雷队终于要回来了!”“风岭镇那地方乱得很,正好需要雷队去整治!”
马文斌路过,听到他们的议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冷哼一声:“一个被处分的人,还想当书记?我倒要看看,他在风岭能待多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政策研究室里,李娟拿着刚打印出来的任命文件,递给雷杰:“雷队,恭喜你!我们就知道,你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
雷杰接过文件,纸上的“风岭镇党委书记”几个字格外醒目。他的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责任——他知道,风岭镇是个烂摊子,背后可能还牵扯着天霸实业,这一去,必然是一场硬仗。
“谢谢李姐,”雷杰笑了笑,把文件放进抽屉,“我明天就去风岭,这里的工作,还要麻烦你多费心。”
“放心吧,”李娟点点头,眼眶有些红,“你在风岭要多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打电话。”
当天下午,雷杰去医院看望了受伤的队员。周强已经能坐起来了,看到雷杰,高兴地说:“雷队,我听说你要去风岭当书记了!太厉害了!”
“是组织信任我,”雷杰坐在床边,帮周强掖了掖被子,“我去风岭,可能会查到一些跟天霸实业有关的线索,你们在医院好好养伤,等你们好了,咱们再一起干。”
“没问题!”周强用力点头,“我们都等着你!”
从医院出来,雷杰回出租屋收拾行李。他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帆布背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一套警服(他舍不得扔)、那本记录线索的笔记本,还有那个绿色的行军水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走,也没有让局里派车,他想一个人去风岭,像个普通干部一样,从零开始。
第二天一早,雷杰背着背包,来到县城汽车站。站里很热闹,背着行李的村民、推着小车的商贩、带着孩子的妇女,挤在售票窗口前。他买了一张去风岭镇的车票,票价十五元,发车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八点半,雷杰登上了前往风岭的中巴车。车子很旧,车身掉了漆,窗户上贴着发黄的广告,座位上沾着污渍。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旁边是一个背着柴火的老人,身上带着泥土的味道。
“小伙子,你去风岭干啥?”老人看了看雷杰的背包,好奇地问。
“我去风岭工作。”雷杰笑着说。
“工作?”老人叹了口气,“风岭那地方,不好待啊。矿山把庄稼都污染了,补偿款也拿不到,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人。”
雷杰心里一沉,连忙问:“大爷,您是风岭哪个村的?矿山怎么污染庄稼了?”
“我是李家村的,”老人说,“我们村旁边就是兴盛矿业的矿场,每天都在炸山,灰尘把庄稼都盖满了,种的玉米都长不高,收的粮食根本不能吃。我们去找矿场,他们说‘这是正常污染,跟我们没关系’;去找镇政府,他们说‘矿场是县里引进的项目,我们管不了’。唉,苦啊。”
雷杰默默记在心里,又问:“那补偿款呢?矿场占了你们的地,没给补偿吗?”
“给了,但是被村干部扣了一半,”老人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我们村的村支书,跟矿场老板是拜把子兄弟,补偿款下来,他先扣一半,剩下的才分给我们,我们敢怒不敢言啊。”
中巴车在山路上颠簸着,雷杰看着窗外的风景——路两旁是光秃秃的山,山上的树被砍了,露出褐色的泥土;山下是一片片枯黄的庄稼地,看不到一点绿色。他心里沉甸甸的,风岭的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两个小时后,中巴车到达风岭镇汽车站。所谓的汽车站,就是一个简陋的棚子,旁边停着几辆摩托车,是镇上的“摩的”。雷杰背着背包走下来,一股刺鼻的矿尘味扑面而来,远处的矿山传来“轰隆隆”的炸山声,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到太阳。
风岭镇政府离汽车站不远,步行十分钟就能到。雷杰沿着土路往前走,路上的坑坑洼洼里积着泥水,不小心就会踩进去。路边的房子大多是低矮的砖房,墙面上沾满了矿尘,看起来灰蒙蒙的。
镇政府是一栋三层的旧楼,墙皮已经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门口挂着“风岭镇人民政府”的牌子,油漆掉了一半。院子里停着几辆沾满泥浆的摩托车,还有一辆半旧的桑塔纳,车身上印着“风岭镇政府”的字样。几个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晒太阳,看到雷杰背着背包走来,都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打量着他。
“你找谁?”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语气带着警惕。
“我是雷杰,新到任的镇党委书记。”雷杰伸出手,笑着说。
中年男人愣了一下,连忙握住雷杰的手,脸上挤出笑容:“哎呀!是雷书记啊!我是镇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叫我老吴就行。王镇长他们都在会议室等您呢!”
雷杰点点头,跟着老吴走进镇政府大楼。楼道里的光线很暗,墙壁上贴着过时的标语,“发展经济,振兴风岭”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会议室在二楼,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说话声。
老吴推开门,喊道:“王镇长,雷书记来了!”
会议室里的人都站了起来,一共七个人,有男有女,年纪都在四十岁以上。坐在中间的是一个面色黝黑的男人,身材微胖,穿着白色的衬衫,领口敞开两颗扣子,他就是风岭镇的镇长***。
“雷书记,欢迎欢迎!”***快步走过来,握住雷杰的手,力道很大,眼神却带着审视,“一路辛苦了,我们早就等着您了。”
“客气了,王镇长。”雷杰笑了笑,目光扫过其他人——副镇长是个女人,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文静,却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财政所的所长是个秃顶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算盘,不停地拨弄着;还有几个党委委员,脸上都带着敷衍的笑容,没人真正热情。
简单的欢迎仪式开始了,***先介绍了镇里的班子成员,然后又简单介绍了风岭镇的情况,大多是些官样文章,说“风岭镇经济稳步发展,社会和谐稳定,矿山项目带动了就业”,绝口不提污染和补偿款的问题。
雷杰认真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等***说完,他才开口:“谢谢王镇长的介绍,我初来乍到,很多情况还不了解,接下来的日子,还要靠大家多帮忙。今天就不搞接风宴了,把镇里近三年的工作总结、信访台账、财政报表和矿山企业的资料给我,我先了解一下情况。”
***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雷杰会这么直接,连忙说:“接风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镇里的食堂,简单吃点,也是大家的心意。”
“不用了,”雷杰摇摇头,“工作要紧,吃饭的事,以后再说。”
***没办法,只能让老吴去拿资料。雷杰接过资料,厚厚的几摞,抱在怀里,对大家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去忙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开会讨论。”
班子成员们纷纷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雷杰和***。***看着雷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雷书记,风岭的情况比较复杂,有些事,急不得,慢慢来。”
雷杰抬起头,看着***的眼睛:“王镇长,我知道风岭复杂,但越复杂,越要抓紧时间解决,老百姓等不起。”
***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雷杰抱着资料,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面,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旧办公桌、一个文件柜和一把椅子,窗户上的玻璃有一道裂痕,阳光透过裂痕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
他把资料放在办公桌上,开始一本本翻看。
第一本是工作总结,里面全是“取得显著成效”“稳步推进”之类的套话,没有任何具体数据,只有在最后一页,用很小的字写着“财政赤字500万元,拖欠教师工资3个月”。
第二本是信访台账,里面记录了近三年的信访案件,一共127起,其中112起是关于矿山污染和补偿款的。雷杰翻到其中一页,记录着李家村村民李大爷的信访记录:“2023年5月,反映房屋因采矿开裂,要求赔偿;2023年6月,再次反映,镇政府回复‘正在协调’;2023年7月,第三次反映,镇政府回复‘矿企拒绝赔偿,建议通过法律途径解决’……”直到2024年3月,李大爷再也没有信访记录,旁边用铅笔写着“李大爷搬家,去县城投奔儿子”。
第三本是财政报表,里面的数字混乱不堪,很多支出没有明细,只有“矿山协调费”“项目招待费”等模糊的条目,其中一笔“矿山协调费”高达100万元,没有任何发票和凭证。
第四本是矿山企业的资料,兴盛矿业的营业执照、承包合同、纳税记录。雷杰仔细看着承包合同,里面写着“兴盛矿业以每年50万元的价格,承包风岭镇石灰石矿,期限20年,开采范围包括李家村、王家坳等5个村的山地”——这个价格低得离谱,正常情况下,每年至少要200万元。纳税记录更是可疑,兴盛矿业去年的纳税额只有10万元,而根据矿场的规模,每年的产值至少有1000万元,明显存在偷税漏税的情况。
雷杰越看越生气,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风岭镇的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财政亏空、干部不作为、矿企偷税漏税、村干部与矿企勾结,这哪里是“和谐稳定”,简直是一团糟!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1. 兴盛矿业承包合同不合理,价格过低,涉嫌利益输送;2. 财政赤字500万元,拖欠工资,支出不明;3. 信访案件112起未解决,村民被迫搬家;4. 矿山污染严重,影响村民生活。”
写完,他抬起头,看向窗外——远处的矿山还在“轰隆隆”地炸山,灰尘弥漫在空气中,像一张灰色的网,笼罩着整个风岭镇。他知道,要解决这些问题,必然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甚至可能会遇到危险,但他没有退缩——他来风岭,就是为了破局,为了给老百姓一个公道。
接下来的三天,雷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没出门,没开会,没见任何人,只是不停地翻看资料,做笔记,画图表。他把财政报表里的可疑支出一条一条列出来,把信访台账里的未解决案件分类整理,把兴盛矿业的合同条款和纳税记录反复对比,找出其中的漏洞。
第三天下午,他终于走出了办公室,找到老吴:“老吴,借我一辆自行车,普通的就行,不用镇政府的公车。”
老吴愣了一下,连忙说:“雷书记,您要去哪里?我派车送您去吧,骑自行车太不方便了。”
“不用,”雷杰摇摇头,“我想去村里看看,骑自行车方便,也不引人注意。”
老吴没办法,只能从食堂师傅那里借了一辆二手自行车——车身是蓝色的,掉了漆,车座上补着一块胶布,刹车有点不灵。雷杰接过自行车,试了试,觉得没问题,就背着背包出发了。
他首先去的是李家村,离镇政府有三公里的路。路上全是土路,坑坑洼洼,自行车骑在上面“咯噔咯噔”响,不小心就会摔下来。雷杰骑得很慢,一边骑一边看路边的庄稼地——地里的玉米长得只有半人高,叶子上沾满了灰色的矿尘,看起来蔫蔫的,没有一点生机。
到了李家村,雷杰把自行车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走进村里。村里很安静,大多是低矮的砖房,很多房子的墙体都有裂缝,有的裂缝能塞进一个手指。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到雷杰,都好奇地打量着他。
“小伙子,你找谁?”一个坐在门口纳鞋底的老太太问,她的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
“大娘,我是镇政府的,来看看大家的生活情况。”雷杰笑着说,在老太太旁边坐下。
“镇政府的?”老太太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针线,“看也没用,我们的日子,没人管。”
“大娘,您说说,怎么没人管?”雷杰问。
“你看我们村的房子,”老太太指着旁边的一栋房子,“因为采矿,墙都裂了,下雨天漏雨,我们找矿场,矿场不管;找镇政府,镇政府也不管。还有地里的庄稼,被矿尘污染了,收的粮食不能吃,我们只能花钱买粮食,可我们哪来的钱啊?补偿款被村支书扣了一半,剩下的这点钱,连吃饭都不够。”
雷杰心里一阵刺痛,又问:“大娘,村支书叫什么名字?他怎么扣你们的补偿款?”
“叫李富贵,”老太太压低声音,“他跟矿场老板是拜把子兄弟,补偿款下来,他先拿一半,说‘这是协调费’,剩下的才分给我们,我们谁敢说不啊?他跟矿场的保安说好了,谁要是敢闹事,就把谁抓起来。”
雷杰默默记在心里,又跟老太太聊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他骑着自行车,又去了王家坳、赵家坡等几个村,看到的情况和李家村大同小异——房屋开裂、庄稼污染、补偿款被克扣,村民们敢怒不敢言。
在赵家坡村,雷杰遇到了一个叫张二柱的年轻人,他刚从外地打工回来,看到雷杰,激动地说:“书记,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爹因为去矿场要补偿款,被保安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没人管!”
雷杰跟着张二柱,来到他家。张二柱的爹张老汉躺在床上,右腿打着石膏,脸色苍白。看到雷杰,张老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雷杰按住了。
“大爷,您别乱动,我是镇党委书记雷杰,来看看您。”雷杰坐在床边,轻声说。
“雷书记……”张老汉的眼泪掉了下来,“我就是去矿场要补偿款,他们就打我,还说‘再敢来,就打断你的另一条腿’,我去找镇政府,他们说‘这是你跟矿场的私人纠纷,我们管不了’,您说,这还有王法吗?”
雷杰握着张老汉的手,坚定地说:“大爷,您放心,这个事,我管定了!我一定会让矿场给您赔偿,让打您的人受到惩罚!”
从张二柱家出来,雷杰骑着自行车,准备回镇政府。路过兴盛矿业的矿场时,突然从旁边冲出来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拦住了他。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一个高个子保安问,语气蛮横,手里拿着一根橡胶棍。
“我是镇政府的,来村里调研。”雷杰平静地说。
“镇政府的?我怎么没见过你?”高个子保安上下打量着雷杰,看到他骑的是一辆旧自行车,眼神里充满了不屑,“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赶紧走,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去哪里,不需要你们管。”雷杰想推开保安,继续往前走。
“嘿!还敢顶嘴!”另一个矮个子保安举起橡胶棍,就要打过来。雷杰侧身躲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拧,矮个子保安疼得“嗷嗷”叫,橡胶棍掉在了地上。
高个子保安看到同伴被打,也冲了过来,雷杰不慌不忙,侧身躲过他的拳头,然后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高个子保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滚!”雷杰的声音很冷,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两个保安吓得爬起来,捡起橡胶棍,狼狈地跑回了矿场。
雷杰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变得冰冷——兴盛矿业的保安,竟然敢在镇政府干部面前动手,可见他们平时有多嚣张。
晚上,雷杰回到镇政府,住在宿舍里——宿舍在镇政府的后院,一个单间,里面摆着一张行军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墙壁上贴着几张旧报纸,用来挡灰尘。
他打来一盆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坐在桌子前,打开笔记本,把今天的所见所闻都写下来:“李家村:房屋开裂、庄稼污染,村支书李富贵克扣补偿款;王家坳:情况同上,村民王大妈反映矿场噪音太大,无法睡觉;赵家坡:张老汉被矿场保安打断腿,未得到赔偿;兴盛矿业保安嚣张,阻挠调研。”
写完,他拿出那份兴盛矿业的资料,翻到股东信息那一页——上面写着“股东:刘军、张伟、李东”,他总觉得“刘军”这个名字很熟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刀疤刘的真名叫刘勇,而刘军,很可能是刀疤刘的弟弟!
“难道兴盛矿业也跟天霸实业有关?”雷杰的心里一沉,拿起手机,给林雪发了一条加密短信:“林书记,风岭镇兴盛矿业涉嫌偷税漏税、克扣补偿款,股东刘军可能与刀疤刘有关联,怀疑背后有天霸实业支持。”
没过多久,林雪回复:“继续调查,注意安全,有需要随时联系,我会协调相关部门支持你。”
看到回复,雷杰心里的底气更足了。他知道,风岭镇的问题,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不仅有基层腐败,还可能牵扯到天霸实业的黑恶势力,但他没有退缩——这里是他的新战场,他要从这里开始,一点点撕开黑幕,还风岭镇老百姓一个晴朗的天。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山风呼啸着吹进来,带着一股泥土和矿尘的味道。远处的矿山还在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隐约传来,像一头巨大的怪兽,吞噬着风岭镇的平静。
雷杰握紧拳头,在心里默念:“风岭,我来了。破局,从现在开始。”
窗外的星星很亮,月亮挂在天上,洒下清冷的光。雷杰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会遇到很多阻力和危险,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会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剑,等待时机,一旦出鞘,就必须刺穿对手的心脏,为风岭镇的老百姓,劈开一条通往公平正义的路。
(本集完)
下集内容提示:刮骨疗毒
雷杰在初步掌握风岭镇情况后,开始施展铁腕手段。他首先从群众反映最强烈的干部作风和矿山污染问题入手,顶住巨大压力,果断调整了与矿企勾结密切的个别村干部,并依据《环保法》对造成严重污染的矿山企业开出高额罚单、责令限期整改,触碰了既得利益集团的“奶酪”。此举在风岭镇引发巨大震动,村民拍手称快,但矿企老板及其背后的势力则暴跳如雷,开始暗中策划针对雷杰的反扑。一场发生在基层的、事关利益重新分配的激烈较量就此拉开序幕。雷杰能否在风岭镇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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