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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刺破晨雾,却照不进谢债心底的阴霾。清源城的早市已然苏醒,贩夫走卒的吆喝、车马碾过青石路的声响、食物的香气……一切人间烟火气,此刻在他感知中,都化作了无边债网上嘈杂的背景音。
他跟在邋遢道士身后,步履蹒跚,如同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溺水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万千因果沉甸甸的重量。眼前的世界银线纵横,交错如麻,每一根都牵扯着他的神经,提醒着他那令人绝望的“身家”。
“万债缠身啊……”道士咂摸着酒葫芦底最后几滴残酒,摇头晃脑,语气不知是感慨还是幸灾乐祸,“小子,现在知道想躺平是多大奢望了吧?”
谢债面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觉得魂魄都被那些或沉重、或怨毒、或渴求的债业丝线拉扯着,几乎要四分五裂。
“不过嘛,”道士话锋一转,眯眼打量着街上熙攘人流中那些与谢债相连的、相对黯淡的银线,“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倒也别愁。你看那边。”
他用酒葫芦指了指街角一个正在叫卖炊饼的壮实汉子。那汉子一身短打,皮肤黝黑,看着就是个普通凡人。但在谢债眼中,一条细微却清晰的银线,从汉子心口伸出,连接着自己。线的另一端,传递来一种“踏实劳作,微末亏欠,心有不安”的模糊意念。
账本自动在脑海中翻页,浮现对应记录:“癸卯年夏,谢债前世曾赠街头饿殍张石头半块炊饼,助其度过死劫。张石头转世后,仍带此恩念,需还‘一饭之实’。”
“张石头……”谢债喃喃道。那汉子吆喝的嗓门极大,的确像块石头。
“去吧。”道士推了他一把,懒洋洋地靠在墙根,“试试你这‘讨债’的权能。这点微末恩情,了结起来不难。总得开个张,沾点喜气不是?”
谢债被推得一个踉跄,茫然又无措地看向那炊饼汉子。讨债?他该如何开口?说“你上辈子欠我半块饼,这辈子该还了”?
怕是会被当成疯子打出来。
他踌躇不前,手心冒汗。那炊饼汉子似乎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他,疑惑地望过来,见谢债衣衫狼狈、面色怪异,不由皱了皱眉,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擀面杖。
道士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传音入密:“蠢材!谁让你直说了?感应那根线!账本怎么提示,就怎么引导!你是债主,天地法则站你这边!”
谢债一个激灵,连忙集中精神于那根连接汉子的银线。果然,一丝明悟浮上心头:无需言语,只需靠近,引动因果,对方自然心生感应,以“力所能及”的方式偿还。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汉子警惕地看着他:“小哥,买饼?”
谢债摇摇头,站在摊前,只是看着那汉子,努力通过银线传递去“了结”的意念。
汉子被他看得发毛,正要发作,却忽然动作一顿,眼神出现一瞬间的迷茫,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久远模糊的画面——一个风雪交加的破庙,一个快要饿死的乞儿,和一个递过来半块饼的模糊身影……
他晃了晃脑袋,再看向谢债时,眼神中的警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熟稔和一丝难以言状的愧疚。
“呃……小哥,”他搓了搓手,语气变得有些局促,甚至带着点恭敬,“看着面善……是不是没吃早饭?来,刚出炉的炊饼,管够!不要钱!”他不由分说,拿起油纸包了五六個金黄酥脆、冒着热气的炊饼,硬塞到谢债怀里。
那热情劲儿,仿佛谢债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银线轻轻一颤,传递来“一饭之实已偿”的意念,随即悄然断裂、消散。
怀中的炊饼滚烫,散发着踏实的面香。账本上,关于张石头的那条记录后方,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偿”字。
了结了?
就这么简单?
谢债抱着炊饼,愣在原地,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奇异的感觉。并非喜悦,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仿佛灵魂上某个极其微小的枷锁,叮咚一声,解开了。
虽然相对于那庞大的债务海洋,这点轻松微不足道,却像是无尽黑暗中投入的第一缕微光。
“感觉不错吧?”道士溜达过来,毫不客气地抽走一个炊饼啃了起来,“天地法则,自有公允。欠债还钱,恩怨两清,对双方都是解脱。”
谢债看着那汉子,了却一桩心事后,他吆喝的声音似乎都更洪亮了几分,眉宇间一丝难以察觉的郁结悄然化开。
是啊,了结因果,并非只是偿还,也是解脱。
一丝明悟在他心中渐渐清晰。
他低头看向怀中账本,看向清心镜上那密密麻麻的债业印记。绝望依旧存在,前路依旧艰难漫长,但不再是完全漆黑一片。
他或许无法立刻偿还那些如山如海的血仇孽债,但他可以……先从这些微小的、善意的“欠债”开始。
一点一点,一根一根,去梳理,去厘清,去斩断。
万债缠身是劫,但这“见债”之能,这“讨债”之权,又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生财之道”?(虽然这“财”是解脱而非金银)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熙攘的街道。那些连接在他身上的银线,不再仅仅是沉重窒息的锁链,其中一部分,也变成了……可以触及、可以了结、可以化为“资粮”的目标。
他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于绝望废墟中重新生长出来的、带着一丝苦涩和坚定的光芒。
道士啃着饼,瞥了他一眼,嘿嘿一笑:“哟?眼神不一样了?终于有点‘讨债人’的样子了。”
谢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将怀中的炊饼分给道士两个,自己拿起一个,用力咬了一口。
麦香扎实,入口回甘。
他咀嚼着这微不足道的“偿还”,目光却已投向长街更深远处。那里,一条相对清晰、连接着一个缩在墙角的老乞丐的银线,正微微发亮——那是另一桩可以了结的微末恩情。
路很长,债很多。
但,总算有了一个开始。
惊蛰已远,清算日仍在继续。
而他,谢债,这个曾经只想躺平的年轻人,正式踏上了他的“讨债”之路。
前途未卜,万债缠身。
但他此刻的脚步,却比之前略微踏实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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