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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裹着桂香漫过大学校园,我把最后一摞标着 “2017年 协同创新项目” 的档案盒塞进铁皮柜。阳光斜斜地从科发院三楼的窗户切进来,在文件柜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柜顶那盆养了五年的文竹,叶尖沾着的灰尘被光照得清清楚楚。“鹿主任,真不再想想?”门口传来王处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恳切和担忧。
我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缓缓转过身去。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身上,照亮了我那已经白了大半的头发。我今年五十三岁了,岁月在我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王处啊,我在科发院、科研处待了整整三十年啊!”我感慨地说道,“从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一直做到副研究员、科室主任,该占的位置我也都占够了。”
我指了指对面空着的工位,继续说道:“小李他们这些年轻人有干劲,有想法,就让他们多去试试吧。转化中心刚刚成立不久,虽然连个正经的办公流程都还没有,但这也是一个机会,我这样的老资格正好去闯一闯,锻炼一下,这样干到退休,不也很好吗?”说完,我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是在告别过去的岁月,也像是在为未来的未知而感叹。
正说着,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学工处刚转岗过来的周彤。小姑娘二十七八岁,扎着低马尾,怀里抱着个笔记本,脸上还带着点刚从辅导员岗位退下来的疲惫,我记得她,去年评优的时候,她抱着一摞学生档长在行政楼跑上跑下,眼睛红得像兔子,说有个学生闹退学,她跟家长通了三小时电话。
“鹿主任,这是您要的成果转化对接企业名单。”周彤微笑着将笔记本递给鹿主任,眼神却在不经意间落在了铁皮柜上贴着的“待移交”标签上,她的眉头微微一皱,露出一丝疑惑。
我接过笔记本,翻开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然而,周彤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集中在这份名单上,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待移交”的标签上,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疑虑。
“鹿主任,您真的要去科技合作与成果转化中心吗?”周彤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她想起前几天在财务处听到的消息,新中心的预算似乎还没有得到批准,这让她对鹿主任的决定感到有些担忧。
我抬起头,看着周彤,微笑着说:“是啊,我已经决定了。虽然新中心的预算可能还存在一些问题,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工作开展。我相信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够克服困难,取得好的成绩。”
周彤听了我的话,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她知道我是一个有能力、有决心的人,既然我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就一定有我的道理。
“不过,您还是要多注意一下那边的情况。”周彤提醒道,“毕竟新中心刚刚成立,很多事情都需要从头开始,可能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我对周彤的关心表示感谢,并告诉她自己会密切关注新中心的进展情况,及时解决遇到的问题。
我接过笔记本,指尖划过纸页上密密麻麻的企业名称,忽然想起自己刚进科研处的那年。也是个秋天,那时我才二十六七岁,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抱着一摞《科研项目申报指南》在行政楼里转,从教务处跑到人事处,又从人事处跑到党办,腿都跑细了,才把一份国家级项目的申报材料凑齐。
那时候的科研处还在老行政楼的一楼,窗户对着操场,一到下课就能听见学生的喧闹声。处长是个姓刘的老教授,总说 “科研处是学校的桥梁,得把教授的本事送到该去的地方”。我记得有次为了帮化学系的陈教授改申报书,在办公室熬了三个通宵,咖啡喝得胃里反酸,最后提交材料的那天,陈教授握着他的手说 “小鹿,你这小伙子能扛事”。
“年轻人总觉得‘好岗位’是熬出来的,其实是选出来的。” 我把笔记本翻开,指着其中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名字,“你刚从学工处过来,知道辅导员累,可你没体会过招生办填志愿那阵的忙,去年我帮招生办盯数据,连续一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眼睛都快花了。”
周彤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坐在鹿鸣对面的椅子上,仿佛身上背负着千斤重担一般。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可不是嘛,想当年我当辅导员的时候,那可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啊!半夜两点还得跑去医院陪学生挂水,家长的电话更是随叫随接,一点儿都不敢怠慢。本以为转去机关工作能稍微轻松一些,没想到科发院对接项目也是一样的忙碌,根本就没有时间喘口气。”
说到这里,周彤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接着,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鹿鸣,继续问道:“鹿主任,您说党办、组织部那些部门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是‘晋升快车道’吗?我有个同学在省委党校当老师,他跟我说他们学校党办的人每天都要写材料写到半夜,压力大得很呢。而且我还听说有个顺口溜,叫什么‘紧跟组织部,年年有进步’,您觉得这话靠谱吗?”
我笑了,从抽屉里摸出颗水果糖递给她:“我年轻的时候也羡慕过党办、校办的人,觉得他们离校领导近,提拔快。有次跟党办的老张一起出差,他带了三个笔记本,路上还在改***的报告,跟我吐槽说‘天天熬得头发掉光,就算提了职,身体也垮了’。” 我又指了指自己的膝盖,“我这老寒腿,就是当年在科技处跑项目落下的,冬天去外地对接企业,在火车站冻了三个小时,回来就落下病根了。”
正聊着,门口探进来个脑袋,是图书馆的老陈。老陈比我大两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老鹿,听说你要去转化中心了?” 他走进来,往窗边的椅子上一坐,“我跟你说,还是图书馆舒服,每天整理整理书籍,看看报纸,到点就下班,就是这辈子别想升职了,你看我在图书馆待了二十年,还是个副主任。”
我接过老陈递来的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枸杞茶:“你那是神仙日子,我可过不惯。” 我想起上个月去化学系调研,系里的李教授拿着一叠专利证书叹气,说 “这些成果放在抽屉里可惜了,要是能转化成产品就好了”。也就是那时候,校领导找我谈话,说要成立科技合作与成果转化中心,问我愿不愿意去当个区域办主任。而我看着老领导程院长在沙河研究院干得这么好,这边化生学院李教授一直想请我去他主持的阳光研究院,去当执行院长常驻那里,现在趁这次机构调整,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来申请调整岗位。
“你说的轻松,那只是对于那些想要躺平的人而言罢了。”我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然后用手指了指窗外,接着说道:“你看看楼下那排银杏树,它们刚种下的时候,还不过是只有胳膊粗细的小树苗呢,可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现在它们都已经长得如此高大,甚至能够遮天蔽日了。我们这些在行政岗位上工作了几十年的人,其实就和这些银杏树一样啊。年轻的时候,我们拼命地努力生长,不断地拼搏奋斗,但是等到年纪大了,就不得不给那些新的幼苗腾出空间来。”
老陈听了我的话,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一笑,说道:“也只有你能想得这么开啊。上个月审计处的老吴还跟我抱怨呢,他说他都已经五十岁了,却还得每天去查账,经常加班到半夜,而且晋升也根本没有什么指望了。他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去工会工作,觉得工会多好啊,每天就是组织一些活动,再给大家发发福利,既轻松又自在。”
“工会也不是谁都适合。” 我想起工会的张姐,去年学校搞教职工运动会,张姐忙前忙后,从场地布置到奖品采购,瘦了好几斤,“张姐跟我说,工会看着轻松,其实要考虑到每个教职工的需求,比如退休老师的体检、年轻老师的联谊,哪件事都不能马虎。”
周彤在旁边听着,忽然说:“鹿主任,我之前听人说‘没有绝对最香的部门,只有最适合的’,以前还不信,现在觉得真是这么回事。我当辅导员的时候,就想找个不用天天跟学生打交道的岗位,转来科发院之后,虽然忙,但能帮教授们对接项目,觉得挺有意义的。”
我点点头,起身从铁皮柜里拿出一个旧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我刚进科研处时写的字:“岗位无好坏,尽心即最优。”“你看,这是我刚工作那年写的。” 他指着自己,“那时候我觉得科技处累,想调去后勤,后勤的老周跟我说‘后勤看着轻松,可食堂的卫生、宿舍的维修,哪件事出了问题都得担责任’。后来我在科技处待久了,才发现虽然忙,但每次帮教授们把项目申报成功,那种成就感是别的岗位给不了的。”
下午三点,我跟着校领导去新成立的科技合作与成果转化中心考察。新中心在行政楼的一楼,以前是个仓库,现在刚装修好,墙是淡蓝色的,窗户很大,阳光能整个照进来。几个年轻的同事正在贴标语,看见我们进来,都停下手里的活打招呼。
“鹿主任,您看这个‘成果转化流程图’贴在这里行不行?” 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指着墙上的空白处,他叫张明,刚从人事处调过来,之前在人事处负责人才引进,天天跟简历打交道。
我走过去,指着流程图的某个环节说:“这里得加上‘企业需求调研’,我们得先知道企业需要什么,再帮教授们对接,不然就是白费力气。” 我想起自己当年在科研处,就是因为没摸清企业的需求,帮一位教授对接了三个企业都没成功,最后还是老处长指点他 “要先听企业的声音”,才把事情办成。
张明点点头,拿起笔在流程图上修改。我看着他忙碌的样子,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学生们抱着书本走过,银杏叶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像撒了一把金色的碎纸。
“鹿主任,您为什么愿意来新中心啊?”张明改完流程图后,一脸好奇地走过来,向我询问道。
我微笑着看着他,然后指着窗外那一排银杏树说道:“你看那些树,它们在年轻时生长得非常迅速,枝繁叶茂。然而,当它们逐渐老去时,生长速度就会变得缓慢下来。这并不是因为它们不想继续生长,而是因为它们要给新苗腾出更多的空间和养分。”
我顿了顿,接着说:“我在科发院已经工作了这么多年,该学习的知识和技能我都已经掌握了,该完成的工作任务我也都已经尽力去做了。现在来到成果转化中心,我可以帮助教授们将他们的科研成果转化为实际应用,让这些成果能够真正造福社会。同时,我也可以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让出更多的发展空间,让你们有机会展现自己的才华和能力,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我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当我刚刚踏入职场的时候,对于所谓的‘好岗位’,我的理解非常狭隘和肤浅。那时的我,简单地认为‘好岗位’无非就是能够快速晋升并且待遇优厚的职位。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工作经验的积累,我逐渐意识到,真正意义上的好岗位并非仅仅局限于这些表面的因素。”
我继续说道:“后来,我才明白,一个真正的好岗位,应该是能够让你由衷地感受到‘这份工作是有意义的’。比如党办的工作人员,他们撰写各种材料,并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是为了推动学校的发展;财务处的同事们,他们整日埋头算账,也并非只是为了应付工作,而是为了确保学校的正常运转;还有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他们不辞辛劳地整理书籍,也不只是机械性的劳动,而是为了给师生们提供便利和良好的学习环境。”
我感慨地说:“其实,每个岗位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和意义,关键在于我们自己如何去看待和对待它。如果你只看重物质回报和职业晋升,那么可能会忽略掉工作本身所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但如果你能够用心去体会每个岗位背后的意义,那么无论你身处何种职位,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价值所在。”
傍晚时分,太阳渐渐西沉,天边泛起一抹橙红色的晚霞。我匆匆忙忙地赶回科发院,准备收拾一下东西下班。
一进办公室,就看到王处长站在我的工位前,手里拿着那个还未拆封的保温杯。他微笑着递给我,说:“拿着吧,转化中心刚刚成立,以后肯定少不了要熬夜加班,喝点热水对身体好。”
我感激地接过保温杯,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小小的保温杯,不仅是一份关怀,更是对我工作的一种认可和支持。
我将旧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然后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工位。这里曾经是我工作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回忆。如今要离开,心中不禁有些不舍。
然而,更多的还是对新工作的期待。我知道,新的中心虽然会面临各种挑战和困难,但也意味着更多的机会和成长。
当我走出行政楼时,夕阳的余晖洒在银杏树上,将金黄的叶子染得更加灿烂夺目。微风吹过,几片银杏叶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般飘落,轻轻地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不禁想起早上周彤问我的问题:“新中心会不会很累?”当时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确定。但此刻,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新的工作肯定会很累,可能会有无数个加班的夜晚,可能会遇到各种棘手的问题。但是,这种累是有意义的。它代表着我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奋斗,每一次克服困难都是一次成长,每一滴汗水都是通往成功的铺路石。
我掏出手机,给化学系的李教授发了条消息:“李教授,您的专利转化,我们转化中心已经开始对接企业了,我本人也愿意去阳光研究院去赴任,明天下午一起聊聊?该走的流程还需要走啊。” 没过多久,李教授回复:“好啊,鹿主任,明天下午3点来我工作室见面聊。”
我静静地凝视着手机屏幕,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微笑。这微笑中,蕴含着对过去岁月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期许。
思绪渐渐飘远,我回忆起自己初入科研处的那一年。那时的我,年轻而充满朝气,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期待。就在那个时候,老领导程处长对我说了一句让我铭记至今的话:“在高校行政岗上,别想着‘哪个部门最香’,要想着‘我能为这个部门做什么’。”
这句话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这么多年来,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和挑战,我始终将这句话铭记在心。它成为了我工作的座右铭,激励着我不断努力,为所在的部门贡献自己的力量。
如今,我站在新的起点上,即将踏入新的中心,面对一群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我深知,这些年轻人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怀揣着梦想和热情。而我,有责任将程处长的教诲传递给他们,让他们明白在工作中应该秉持的态度和价值观。
银杏叶还在轻轻地飘落,仿佛是大自然在诉说着一个个故事。它们落在我的脚边,宛如一张张写满了故事的岗位笺。我缓缓地踩在落叶上,感受着脚下的柔软和沙沙声,心情格外轻快。我知道,新的岗位在前方等待着我,那里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也蕴含着无限的可能和机遇。而新的故事,正如同这些银杏叶一般,等待着我去书写,去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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