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门内,先是一阵死寂。仿佛那三声叩门,是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回响都未曾激起。
张飞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那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有上窜的苗头。
他刚想张嘴,却被关羽一记眼风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刘备依旧静立着,神色不动,耐心得像一位等待故人归来的老友。
终于,柴扉内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竹简滚落在地的声音。
紧接着,是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吱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柴扉向内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脸从门缝后露了出来。
只一眼,刘备三兄弟的心,齐齐往下一沉。
那还是诸葛亮。
可那又完全不是他们记忆中的那个诸葛亮了。
曾经那个神采飞扬、顾盼间自有山河气度的年轻人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眼眶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青黑,仿佛数日未曾合眼。
他的头发有些散乱,几缕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身上那件素净的长袍也起了不少褶皱,领口处甚至还沾了一点墨渍。
整个人,像是从一场耗尽心神的大病中挣扎出来,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和一双眼睛。
可就是那双眼睛,让见惯了沙场血火的关羽,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悸。
那里面没有羞愤,没有颓唐,更没有绝望。
血丝遍布的眼球里,是一种近乎燃烧殆尽后的平静,像是被山火焚烧过的原野,灰烬之下,是冷硬而坚实的土地。
那目光扫过三人,锐利得像一把刚刚淬火的尖刀,剥离了所有客套与情绪。
“玄德公。”
诸葛亮开口,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他没有称呼“刘皇叔”,也没有用敬称,只是平淡地叫出了刘备的字。
他侧过身,将门完全拉开。
“请进。”
刘备心头一凛,迈步而入。关羽和张飞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茅庐内的景象,更是让他们震惊。
记忆中那个窗明几净、书卷整齐的雅致书房,此刻乱得像被狂风席卷过。
地上散落着十几卷竹简,有的还摊开着,上面用朱砂笔画满了各种杂乱的符号和线条,又被重重划掉。
墙角,一堆写废了的绢帛揉成一团,像一堆残雪。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灯油燃烧殆尽的焦糊味,以及一股……说不清的,属于思维过度燃烧后的疲惫气息。
而在那张原本用来抚琴的长案上,此刻却铺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图。
那不是一张常规的地图。
它粗糙,仓促,是用数张麻纸拼接而成,边缘还不甚整齐。上面的山川河流,许多都是用寥寥几笔勾勒,显得极为写意。
可它的范围,却大得吓人。
它不仅有大汉十三州,更在西边画出了远超益州的广袤区域,标注着“高原”、“大漠”等字样。
北边,越过长城,是连绵的草原,上面写着“鲜卑”、“乌桓”以及更北方的“极寒之地”。东边和南边,则是无尽的汪洋,上面画着几个小点,标注着“夷州”、“倭国”、“南洋诸岛”。
刘备的目光被这张图死死吸住了。
这……这简直是仙人天幕中才展现过的世界
“先生……”
刘备喉头滚动,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是该慰问,还是该询问?
诸葛亮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径直走到那张拼接的地图前,拿起一根细长的竹枝,甚至没有请三人落座。
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仿佛那才是他唯一在意的存在。
“玄德公,天幕所言,亮,一夜未眠,已尽知。”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铁钉敲进木板。
刘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他要如何解释那份《隆中对》?
然而,诸葛亮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刘备、关羽、张飞三个人,当场石化。
“隆中之策,确有天大瑕疵。”
他承认了。
如此轻易,如此坦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辩解。
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张飞的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他准备了一路的嘲讽、别扭、不知所措,在这一句话面前,全都被打得粉碎。
关羽那只抚弄长髯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他那双丹凤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正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刘备更是感觉一股电流从头窜到脚。
他预想过诸葛亮的种种反应,羞愤、强辩、甚至恼羞成怒。
唯独没想过,会是这般……平静到可怕的自我否定。
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诸葛亮用手中的竹枝,在地图上轻轻一点。
那竹枝点中的位置,不是益州,不是汉中,更不是遥远的北方。
而是他们此刻的立足之地。
荆州。
“亮,有一新策,或可破局。”
诸-葛亮缓缓抬起头,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逐一扫过刘备、关羽、张飞,最后,定格在刘备脸上。
那目光中没有了半分飘逸出尘,只剩下一种触及事物本质的绝对理智,和一种破而后立的决绝。
他一字一顿,用沙哑而又无比清晰的声音,说出了一句颠覆了刘备所有认知的话。
“主公。”
这一声“主公”,叫得刘备浑身一震。
“我们先不谈跨有荆、益,不谈北定中原。”
“先生,我们聊聊荆州。”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