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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页悬于鼻尖,火纹在“这一次,别逃”四字间游走,情丝已缠至腰际,如活藤勒入血肉。冰阳未退,右手猛然翻转,断笔自发髻抽出,狠狠刺入左掌。剧痛炸开,心相劫火轰然反涌,赤金火焰自伤口喷薄而出,顺着手臂逆流而上,直贯笔尖。他以血为墨,在空中逆写“焚”字。
每一笔落下,空气都发出焦裂之声。第一划横出,残页边缘卷曲发黑;第二竖斩下,情丝开始震颤;第三撇掠过,湖面投影剧烈波动,仿佛整片镜湖都在抗拒这道真言。当最后一捺完成时,“焚”字悬于半空,炽焰如轮,映得雪庵废墟通体赤红。
残页终于燃烧。
不是寻常火焰,而是从纸纤维深处迸发的赤金之火,无声无息,却将四周寒气尽数吞噬。情丝在火中扭曲、哀鸣,一根根断裂,化作灰烬飘散。唯有最后一根,深埋眉心,如钉入骨,竟牵引出一段从未察觉的记忆——
母亲跪坐在一片无边镜海之前,身后是崩塌的经阁,头顶星辰倒悬。她双手被猩红情丝贯穿,鲜血顺指尖滴落,在空白经卷上缓缓成字。那字迹,正是《觉梦录》开篇:“梦起南川,觉落西岭。”
画面一闪即逝。
紧接着,整段记忆如沙塔倾颓,自根基剥落。他试图抓住她的面容,只触到一片虚无;想唤她的名字,却发现连“母亲”二字都成了空壳。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气味——那段存在被彻底剜去,不留痕迹。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佛殿裂缝边缘。
左手掌心仍燃着微弱火光,灼烧着最后一点情丝余烬。他咬破右臂,疼痛让他清醒。断笔拄地,支撑身体,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手,一字一句在袖内写下:“我曾失去。”笔画歪斜,血混着墨,像一场无声的祭奠。
抬头时,镜湖投影正泛起涟漪。
水波流转,自行凝聚出一行清丽小楷:“梦觉时分,谁执笔墨?”
字迹浮现刹那,殿内风止,火熄,连心跳都似凝滞。这不是质问,也不是挑衅,而是一声叩击,直抵神魂深处。冰阳望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壬觉并非要他回答,而是逼他看清——自己究竟是执笔者,还是被书写者?
他缓缓起身,目光扫过蒲团上的青砖。那上面刻着“冰阳”二字,字体稚嫩,是他幼年所留。如今,它静静躺在这里,像一块墓碑,标记着某个早已湮灭的起点。他弯腰,将砖轻轻放回原位,拂去尘土,如同归还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过往。
然后,他摊开右手。
笔尖积存的灰痕正在蠕动。原属于《觉梦录》的残文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细密线条,在灰中自行勾勒——北冥妖墟地形轮廓逐渐清晰:东临死海,西接千骸谷,南望南川雾障,北抵永夜冰原。中心一点,标注“梦茧”,其位置与哑叟船舱藏书方位完全吻合。
这图非他所绘,亦非记忆所有。它是灰烬自主生成的指引,是“字烬通幽”系统在代价之后的回应。
他凝视良久,终于将断笔重新插回发髻。靛青长衫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背上。他站在佛殿裂缝前,脚下是深渊般的湖底倒影,头顶残梁摇摇欲坠。
低语出口,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若笔不在手,心亦可书。”
话音落时,湖面轻漾,那行偈语缓缓散作点点荧光,如星尘沉入水底。光影浮动间,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并未随之破碎,反而抬起右手,指向北方——那是死海的方向,也是通往妖墟的唯一路径。
他未动。
仍立于雪庵废墟之中,双足未离此地。左手残留劫火余温,右手指节紧握断笔,袖中灰图静伏,如命运递来的下一页稿纸。关于母亲的记忆已彻底湮灭,唯余胸腔内一片空洞回响,像风穿堂而过,吹不灭,也填不满。
他知道,启程的时刻到了。
但他不能走。
至少现在不能。
因为就在他闭目调息的瞬间,耳边响起极轻的一声“叮”。
是铃音。
来自湖心。
他猛然睁眼,望向镜湖投影。水面平静如初,无波无痕。可就在那一瞬,他分明看见——一道月白身影立于对岸高崖,足踝银铃微晃,手中木鱼轻敲。镜面浮现的画面,并非他人记忆,而是他自己:五十九岁的冰阳,独坐老宅,子时执笔,写下第一行字。
那个画面,发生在未来。
他还未写出的章节里。
壬觉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枚枯叶放入经卷。叶脉裂痕,与他断笔笔锋完全一致。
他呼吸一滞。
下一刻,湖面骤然翻涌,那枚枯叶随波浮起,飘至他脚边。叶背朝上,原本空白之处,此刻渗出三个字:
“你先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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