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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纸在指间展开,墨迹被晨露洇开一角,仍可辨出三行小字:“户部封账,司库下狱,银流断于盐道。”云倾凰神色不动,将纸角凑近灯焰,火舌一卷,灰烬簌簌落入青瓷盏底。她拂去残灰,转身步入正院。天光已亮,府中却似压着无形重物。廊下仆役低头疾行,脚步比往日更轻。行至垂花门时,正撞见账房总管踉跄奔来,手中算盘磕在石阶上,珠子滚落一地。小厮慌忙拾捡,账房却顾不得,直冲书房而去。
云倾凰驻足片刻,问阿菱:“这几日可有大宗银钱调拨?”
阿菱摇头:“各库闭锁,连厨房采买都受限,昨儿柳妈妈为半吊钱争了半个时辰。”
她眸光微动,继续前行。
主院厅堂紧闭,帘幕低垂。刚至阶前,便听内里一声巨响——茶盏砸地,碎瓷四溅。
“三万两!三日内!”云铮声音嘶哑,“你让我上哪儿去变三万两白银?!”
柳氏抽泣声随之响起:“老爷……要不……先动嫁妆?柔筝的婚事还能缓……”
“蠢妇!”云铮怒斥,“那是给太子妃预备的体面,动了它,许家脸面何存?!”
云子恒的声音怯怯插入:“爹……孩儿……可否向几位世伯借贷周转……”
“借?谁还敢沾咱们的边?!”云铮冷笑,“早知当初不该碰那笔盐税余款!如今倒好,成了催命符!”
云倾凰指尖微蜷。盐税——前世户部大案的***,正是以军需名义虚报药材采购,暗中截留盐引税银。她原以为云铮只是经手人,如今听其自语,竟是主谋之一。
她缓步掀帘而入,躬身行礼:“父亲安好。”
云铮抬头,额上青筋跳动,目光阴沉扫来。片刻后,忽冷笑一声:“你不是最懂调度?如今户部缺银,你说,该如何填补?”
厅中瞬间安静。柳氏止住哭声,云子恒也转过头,满脸希冀。
云倾凰垂眸,语气平静:“国库如营仓,贵在出入有据。若旧账不清,新银难稳。”
云铮一怔,怒意竟滞了一瞬。他盯着她,似在揣测此言深意。
“旧账……”他喃喃重复,随即暴起,“谁告诉你有旧账?!谁说的?!”
云倾凰不答,只静静立着。
柳氏见状,忙扑上前拉她袖子:“央儿,你若知道什么,快告诉你爹!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啊!”
云倾凰轻轻抽回手:“母亲慎言。女儿不过随口一说,怎知内情?”
云铮死死盯她,良久,才挥手:“出去!都给我出去!”
柳氏慌忙搀扶云子恒退下。云倾凰转身时,听见身后书案被狠狠拍响,紧接着是砚台砸地的闷响。
回到西院,她径直走入内室,从妆匣暗格取出那份药材账副本。纸页泛黄,是她重生后逐日誊抄所得,记录着绣房三年间所有药材进出明细。她摊开纸张,目光落在“甘草、龙葵、银硝”三项之上。
前世北境战报曾提及,破锋营将士咳血不止,军医上报需增购龙葵露解毒,却被户部以“库存充足”驳回。后来查明,这批药材早在半年前便被以“霉变销毁”为由注销,实则转卖私商,所得银两流入云铮私库。而今户部亏空,这笔账必在其中。
她提笔蘸墨,开始默写关键条目:
“永和七年三月,威国公府绣房申领龙葵根三十斤,甘草五十斤,银硝五斤,用途标注‘染料配制’……”
“同月十七,户部军需司批银二百两,项目‘边关防疫药材补给’……”
“实际未发药,单据却已核销。”
写到此处,她停笔。指尖轻敲桌面,节奏平稳。
此刻揭发,云铮固然难辞其咎,但皇帝未必肯信一介闺阁女子之言。唯有待三日后户部重审账册,百官齐聚,再将证据悄然送出,方能一击致命。
她吹灭烛火,将纸页折成寸许小块,塞入陶罐夹层。罐子用蜡密封,外涂泥灰,与寻常储物罐无异。她将罐子放入床底暗格,复以旧衣掩好。
窗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紧接着是春桃的声音:“小姐,老爷请您即刻过去!”
云倾凰不动:“何事?”
“说是……户部派了差官来催缴抵押名册,老爷让您……您也一同商议。”
她冷笑。抵押名册?云铮竟想拉她垫背。
“知道了。”她应道,却不起身,只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
阿菱低声问:“小姐真要去?”
“为何不去?”她淡淡道,“父命难违。”
片刻后,她起身出门。行至庭院,正见云子恒站在廊下,手中攥着一张名单,额头沁汗,嘴唇发白。见她到来,眼神一闪,迅速将名单藏入袖中。
“姐姐……你也去?”
“父亲召见,岂能不去。”
云子恒苦笑:“我方才去了七家世交,六家闭门不见,只李家给了五十两……这点钱,连零头都不够……”
云倾凰看着他。这个前世持匕首刺入她心口的弟弟,此刻满脸疲惫,眼中满是惶然。她忽然想起昨夜巷中那辆消失的驴车——或许,有人比她更早嗅到了风向。
她未接话,只道:“尽力便是。”
云子恒怔住,似未料她如此回应。
她越过他,走向主院。
厅中气氛凝滞。云铮坐在主位,面前摊着一张府产清单,手指焦躁地敲打桌面。见她进来,冷声道:“你既通调度,今日便替我拟一份可抵押产业名录。”
云倾凰走近,目光扫过清单。庄子、铺面、田产,尽数罗列。她忽然道:“父亲,西山别院可还在?”
云铮猛地抬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记得那处院子,曾作价八千两。”
“早已典当。”
“当给谁?”
“与你无关!”
云倾凰不语,只缓缓退后一步。西山别院——前世她埋葬破锋营将士牌位之地。若已被当,那底下藏着的七百人名册,恐已暴露。
她心头微震,面上却无波澜。
云铮盯着她,忽又开口:“你最近……很闲?”
“女儿每日习字养性,不多不少。”
“哼。”云铮冷笑,“倒比你弟弟强些。他只会哭天抢地,一点用处没有!”
云子恒脸色煞白,低头不语。
柳氏在一旁抹泪:“老爷,要不……把柔筝的聘礼先挪一挪……”
“闭嘴!”云铮怒喝,“那丫头要是出了岔子,咱们全得陪葬!”
云倾凰眉梢微动。苏挽月的婚事,竟已牵涉到生死?
她正欲退出,忽听云铮低语:“宫里那位……到底想怎样……”
她脚步一顿。
宫里那位——太子?皇帝?还是……别人?
她未回头,只缓步走出厅堂。
日影西斜,庭院渐暗。她立于窗前,见云子恒独自倚墙喘息,手中名单再度展开,指尖颤抖。远处,柳氏匆匆步入佛堂,香炉青烟袅袅升起。
云倾凰收回目光,指尖抚过袖中陶罐的轮廓。
风已起。
只待那一声鼓响。
她端坐案前,提笔蘸墨,在空白纸上写下三个字:
“等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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