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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清晨,偏院檐下铁钩挂着的药包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半张墨迹未干的纸页。阿菱快步进来,将一张折叠的文书递到手中:“府医的查验结果刚送至前厅,父亲正在看。”接过,指尖划过“银硝”二字,确认笔迹与昨日旧仆传来的消息一致。未多言,只将文书铺在案上,取炭笔誊抄一遍,字迹工整,无一处涂改。抄毕,吹去浮灰,折成窄条,藏入袖袋。
午后日影西斜,云铮按例巡视库房账目,行至垂花门内短暂停步。两名小厮正搬抬新采的青砖,尘灰微扬。自回廊转出,脚步不疾不徐,在距他三步处跪下,袖中那页抄录文书缓缓抽出,双手呈上。
“父亲。”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庭院空隙,“女儿归家不过数日,便遇此劫。若非察觉胭脂有异,此刻容貌已毁。外头传言纷纷,皆道国公府苛待嫡长,纵容内宅相争……我不敢信,可百姓之口,未必无凭。”
云铮眉峰一动,未接文书。盯着她低垂的侧脸,片刻后才伸手取过,展开细阅。目光触及“军中毒剂”“北境军械司旧方”等字眼时,指节微微收紧。
“此事你早知?”问。
“昨夜得报,今晨誊抄。”仍跪着,脊背笔直,“不敢擅作主张,唯求父亲明察。若查不出源头,恐御史台闻风而动——毕竟,‘破锋’二字,曾是朝廷亲授的军记,不容外泄。”
云铮猛然抬眼。
终于抬头,目光平静如水:“军中配毒之法,民间难寻。若有人私制银硝,又混入闺阁妆品,究竟是何居心?是冲我而来,还是……意在动摇府中根基?”
云铮沉默良久,将文书收入袖中,未置一词,转身欲走。
未起身,只再开口:“绣房账册若被销毁,线索便断了。父亲若不信女儿所言,大可令府医当众复验,也好平息流言。”
脚步一顿。
远处传来环佩轻响,柳氏由两名丫鬟搀扶而来,面色沉冷:“老爷,不过一盒脂膏出了问题,竟闹到要翻账册、审下人?外头都在说我们家不安宁,如今大小姐又亲自拦驾哭诉,这体面还要不要了?”
云铮未回头:“体面不是靠捂嘴维系的。”
柳氏一滞。
“银硝是军中毒剂。”缓缓道,“能得此物者,绝非寻常商贩。若真出自府内,便是通敌谋逆的大罪。你让我如何轻描淡写?”
柳氏脸色微变:“可……可柔筝即将议婚,太子府随时可能遣媒问礼,此时彻查绣房,岂不让外人以为我们家风败坏?”
“风败不败,不在查不查,而在有没有。”云铮终于转身,目光如刃,“若真有人借绣房之名行害人之事,你不查,才是自毁门庭。我已下令——封锁绣房所有账册,调阅近三个月出入记录,逐人盘问。未经我允准,不得销毁任何物品,不得驱逐一名下人。”
柳氏嘴唇微颤,还想开口,却被他抬手制止。
“你也听见了,‘破锋’二字牵涉军功封赏密记。若此事传入宫中,陛下问起当年战事原委,谁来应对?”
僵立原地,眼中怒火翻涌,却终未再言。
云铮拂袖而去。
柳氏盯着仍跪于地的身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半晌,冷笑一声:“好啊,为了扳倒旁人,连家族名声都不顾了。你这是要让全京城都知道,威国公府出了个毒妇?”
缓缓起身,拍去裙角尘土:“夫人误会了。我只想知道,谁想让我毁容。若查到最后是外人所为,自然还府上清白;若是内部之人……那更该肃清门户,以免将来祸及未婚的妹妹。”
“你!”柳氏怒极,抬手欲掴,却被侧身避开。
“动手之前,夫人不妨想想。”退后一步,语气依旧平稳,“今日若真毁容的是我,明日会不会轮到别人?银硝既已现形,下次或许是砒霜,是鹤顶红。您护得住一时,护得住一世吗?”
柳氏喘息粗重,终究未再上前,只狠狠瞪一眼,转身离去。
立于原地,目送其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片刻后,转身走向偏院,步伐沉稳。
入屋后,先将袖中剩余的抄录纸条投入灯焰,看着火舌卷走墨迹。随后唤来阿菱,低声吩咐:“从今日起,门户加锁,夜间不留外人进出。若有人送食,先晾一盏茶时间再动筷。”
阿菱点头应下。
又取出枕下那枚“破锋”铜钱,置于掌心摩挲。铜面磨损严重,边缘已有裂痕,唯有中间刻痕依旧清晰。凝视片刻,将其重新藏入褥底。
傍晚时分,窗外梧桐枝影摇曳,远处东厢灯火忽明忽暗。坐在案前,摊开一张空白纸,用极细的炭笔写下三个字:生药铺。下方标注“城西,酉时前后,单人往返”。
笔尖顿住,抬眼望向门外。
阿菱推门进来,神色微紧:“旧仆传话,采买管事今早已去过城西生药铺,回来时袖中多了一包东西,未登记入库。”
点头,将纸条折起,塞入墙缝暗格。
夜色渐深,更鼓敲过两响。熄灯就寝,耳听巡丁脚步由远及近,又缓缓离去。窗外风停树静,唯有檐角铜铃偶有轻鸣。
闭目不动,手指悄然滑向袖袋,触到那块染痕布条的残角。布料粗糙,边缘参差,像是被匆忙剪下。未取出,只将其缓缓揉紧,压在掌心之下。
次日清晨,府中已有风声流转。厨房婆子围坐井台,压声议论:“听说老爷下了令,绣房上下都要挨个问话,连扫地的都不能走。”
“可不是!连账本都封了,说是怕人毁证据。”
“那毒……真是冲大小姐去的?”
“还能有假?人家自己都跪着告到老爷面前去了。要我说,早该查了,这些年东厢风光无限,偏生苦了正经主子。”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正院。
柳氏坐在镜前,任婢女梳发,手中茶盏捏得死紧。忽听得外头脚步急促,一名嬷嬷进来禀报:“老爷刚派了亲卫接管绣房库房钥匙,老嬷嬷被勒令交出所有出入簿。”
猛地将茶盏摔在地上,瓷片四溅。
“她算什么东西!”咬牙切齿,“不过是个死而复生的灾星,竟敢逼我到这等地步!”
婢女吓得缩肩,不敢出声。
站起身,来回踱步,眼中戾气翻腾:“查?让她查!查到最后,总会查到她头上。我倒要看看,她这张清白无辜的脸,能撑到几时!”
与此同时,偏院窗缝透进一缕晨光,落在案上那张写着“生药铺”的纸条边缘。纸角微卷,墨迹未褪。
端坐床沿,右手缓缓抽出袖中薄刃,刃面映出冷静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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