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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三人掩紧了门窗,将外界一应事务隔绝在外,随即压低嗓音,开始细细密谋起应对之策。这三人,桂嬷嬷一生未曾婚嫁,青桔也不曾与男子相处过,只一个沈月疏曾经有个心心念念的程怀瑾,却也是个失败的例子。
如此看来,三人都是毫无章法、经验可谈。
纵使要谋划什么,也只能照着话本子里那些虚无缥缈的桥段,一条条比对推敲,小心翼翼地剔除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三人商议良久,终究觉得此事棘手。
沈月疏既无金银可砸醒卓鹤卿,亦无权势能震慑他,更没有情义挽回他。
她所拥有的,不过是一副出众的容貌。可偏偏卓鹤卿对这副皮囊毫无兴趣,更谈不上为之倾心。
“怎么觉得让他喜欢上姑娘比让程公子回心转意更难呢。”青桔的头耷拉着,眼睑半垂,眸子里的光仿佛被谁悄悄掐灭了。
程公子对姑娘有回忆,有感情,否则上次山岳楼他不会出手。
青桔这般思量着,脚步一转又奔向多宝阁,埋头在话本堆里翻找起来。
都说书中藏有黄金屋,她偏就不信,自己寻不着法子,替姑娘把那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弄回来,好让姑娘日日都有金蛋收。
沈月疏单手支着腮帮,歪头望向正埋头翻话本子的青桔。青桔方才那番话,细想之下竟有几分道理。
可她咬了咬唇,心底那股倔强劲儿又冒了上来——她与程怀瑾,已是桥归桥路归路。
好马尚且不吃回头草,她沈月疏便是真在卓家饿得前胸贴后背,也绝不会再踏进程国公府的大门半步。
更残漏尽,青磷照壁。
三人最终商定,让沈月疏以才情为饵,引那卓鹤卿入局。
琴音袅袅,舞姿翩跹,此二者沈月疏自是游刃有余。
可若论及丹青绘影、飞针走线,她的画作与刺绣技艺不过平平,实在羞于示人。
至于棋局纵横、书道风流,又或是茶香氤氲、诗韵悠长,皆需待时而动,方能显其妙处。总不能无缘无故,便为卓鹤卿赋诗一首,或是当众献艺,展露茶道吧?
可面对这琴艺与舞姿的比拼,三人心里都明白,胜算着实渺茫。卓鹤卿性情太过清冷,宛如一泓寒潭,深不可测又拒人千里。
而沈月疏呢,即便她怀着一腔炽热如火的热情扑将过去,怕是也会被他那股无形的清冷之气悄然无声地浇灭,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
青桔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画本,指尖在纸页间轻轻游走。
忽地,她捻页的手指一顿,悬在半空,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咬了咬唇道:“画本子里都爱用那欢宜香,姑娘不如也试试?横竖您二位已成了亲,这档子事……也没什么可羞臊的。”
沈月疏慌忙抬手捂住青桔的嘴,耳根早已红得如同染了胭脂。“青桔,从明日起不准再看那些话本了——越说越像摘花娘,哪还有半点闺阁女儿该有的矜持?”
莫说是欢宜香,便是再露骨的引诱,她也断断做不出来。
她宁可抚琴一曲、起舞一段,若卓鹤卿无意,也只当是孤芳自赏、自得其乐,终究不失体面;可若是不顾姿态、强求纠缠,他仍旧无动于衷……那便成了自轻自贱、徒惹笑柄。
她只怕这一生,都要在他眼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第一日。
疏星垂野,夜风穿廊
柳月疏将琴案往窗边挪了半尺,指尖在古琴上摩挲,这是母亲留下的古琴,桐木琴身已被岁月浸成温润的琥珀色,琴尾刻着的缠枝莲纹边角也被磨得光滑。
沈月疏13岁时,父亲将母亲留下的物品悉数分配。
铺子、田地并到父亲名下,金银首饰大多给了长兄、长姐,留给沈月疏的便是这把古琴和一支金簪。
父亲开了口,说长兄与长姐自幼便和母亲情谊深厚,家产理应多分些。
话锋一转,又提到沈月疏出生那日,母亲难产离世,仿佛她的存在便是原罪。父亲冷冷道,能将那把祖传的古琴和一支金簪留给她,已是她莫大的福分。
沈月疏闻言,心中并未泛起太大波澜。父亲待她,向来如此。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乖巧懂事,父亲看她的眼神总是淡淡的,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冷漠,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她谢了父亲,接过琴,默默地回到闺房弹了一首《忆故人》。
那支金簪,于漫天飞雪之日,被她情急之下当作武器救命,最终遗落在幽深的竹林之中。
事后,她曾与青桔悄悄返回那片竹林细细寻觅,却始终未能找回。
如今,这把古琴成了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沈月疏自幼便未曾见过母亲,唯有桂嬷嬷时常念叨,说在三个孩子里,她生得与母亲最像,几乎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这番话,却总在沈月疏心里泛起层层疑惑的涟漪。
她暗自思忖,若自己当真最肖似母亲,而父亲又对母亲情深意重,按理说,他该最是疼惜自己才是。
可现实却恰恰相反,这究竟是何缘故呢?
沈月疏指尖抚过琴弦,一曲《忆故人》在夜色中流淌。琴音深沉婉转,似诉衷肠,窗外的海棠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她的鬓角。
书房内,卓鹤卿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他皱了皱眉,将宣纸推到一旁。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唐律疏议》,翻动书卷的声音刻意大了些,仿佛要盖过那恼人的琴音。
第二日到第六日。
一庭月色凉,烛摇琴韵幽。
沈月疏这五日分别弹的是《春江花月夜》、《幽兰》、《凤求凰》、《猗兰操》和《昭君怨》。
第一日弹完《忆故人》,卓鹤卿毫无反应,沈月疏倒也觉得正常,毕竟才一曲而已。
可《猗兰操》弹完,卓鹤卿依然是叶落不闻。
看来,这以弦语勾魂的计策,终究是未能如愿以偿。
第六日,她索性信手拨了一曲《昭君怨》。
琴音淙淙,似幽咽泉流。究竟是怨卓鹤卿的求娶,还是怨程怀瑾的不娶?她自己也辨不分明。
横竖胸中积着一口郁郁难平的气——总之,便是怨。
卓鹤卿正襟端坐书房,琴音穿透窗棂飘进耳朵里,琴音如泣如诉,似孤雁掠过长空,又似冷月照寒沙,字字皆是离人泪。
这首曲子卓鹤卿在宫里听乐师奏过,知道叫《昭君怨》。
只是宫里的乐师奏的是规矩,是千锤百炼的章法;而她弹的,是心事。
这几日,沈月疏指下流出的每一段琴音,卓鹤卿都静静听过。
那弦中藏不住的试探与心事,他听得明白,也猜得透她那几分小心翼翼的计算。
他不是没有愧疚。只是这愧疚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竟不知该如何安放于她。
若冷待她,他于心不忍——沈家的事、竹林的局、山岳楼的风波,哪一桩是她亲手所为?
可若温言相待,他又实在难以迈过心里那道坎。终究……她是沈栖柏的妹妹。沈家的事、竹林的局、山岳楼的风波,又哪一桩真能与她全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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