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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8点,尖锐刺耳的闹钟声就撕裂了昏暗的宿舍。舒允晏像弹簧一样坐起,头晕目眩,简单洗漱后,跟着人流涌向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厂房。
舒允晏被分配到注塑车间,一进门,一股灼热的气浪混杂着浓烈刺鼻的塑胶味扑面而来,瞬间让她窒息。
巨大的机器轰鸣声震耳欲聋,像无数个铁锤在疯狂敲打耳膜,淹没了所有其他声音。
车间里光线昏暗,只有机器上闪烁的指示灯和产品流过的传送带发出幽幽的光。
舒允晏的岗位在一条长长的流水线中段,组长黄姐,一个面色蜡黄,眼神严厉的中年女人,指着她面前一个不断涌出塑料件的模具口,语速飞快地吼着,声音在噪音中显得模糊不清:“看好了!这个模一开,东西掉下来,你就用这个夹子。”她塞给舒允晏一个冰冷的金属夹,“夹起来,检查有没有毛刺、缺料!合格的放左边传送带,不合格的扔右边废料筐!动作要快!不能停!停一下后面就堵了!听懂没?”
舒允晏茫然地点头,还没等她完全看清,巨大的模具哐当一声打开,几个还带着滚烫余温的塑料零件噼里啪啦掉落在她面前的金属槽里,她慌忙拿起冰冷的金属夹去夹。
第一个零件刚夹起,那残留的高温就透过夹子烫得她手指一缩!零件差点掉回去。
舒允晏忍着烫,笨拙地翻转着看,边缘果然有一圈细小的,扎手的毛刺。
“不合格!”
她想起刘姐的话,赶紧扔进右边的筐。
刚扔完,下一个模又开了!又是几个零件掉下来!她手忙脚乱地去夹,去检查。
眼睛要死死盯着那小小的零件,在昏暗的光线下分辨细微的瑕疵,手指要忍受零件刚脱模时残留的灼热,即使隔着夹子,那股热力也源源不断传来,耳朵里是永不停歇的,足以让人发疯的机器轰鸣,鼻子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塑胶加热后的化学气味。
动作必须快!稍微慢一点,面前的金属槽就会被新掉下的零件堆满,后面的工位就会传来不满的呵斥,虽然听不清,但能看到对方愤怒挥舞的手势,黄姐像幽灵一样在流水线旁巡视,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操作工,稍有迟疑,她尖锐的,穿透噪音的呵斥就会劈头盖脸砸下来:“磨蹭什么!没吃饭啊!手脚麻利点!”
时间失去了意义,汗水像小溪一样从舒允晏的额头,鬓角,后背疯狂涌出,迅速浸透了那件粗糙的,印着厂标的蓝色工衣。
汗珠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她不敢眨眼,更不敢抬手去擦,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一个瑕疵,一抬手就耽误一秒,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了一层白花花的盐渍,紧紧贴在皮肤上,又痒又黏。
手指被烫得通红,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捏着冰冷的金属夹而麻木僵硬。
腰因为一直保持前倾的固定姿势,早已酸痛得失去了知觉。
双腿站得发麻肿胀……
只有大脑,在巨大的噪音和重复到极致的动作中,渐渐变得一片空白。
检查、夹取、分类……
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麻木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眼前的塑料零件不再是产品,只是一堆需要被快速处理的、带着温度的障碍物。
午饭时间有一个小时,食堂里人声鼎沸,充斥着汗味和廉价饭菜的味道。
舒允晏麻木地跟着人流,领到一份几乎看不到油星的炒白菜和两个硬邦邦的馒头。
舒允晏注意到食堂里的人都在关注她,这个厂里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阿姨和老头,只有十几个暑假工,而舒允晏在厂里,算是顶顶好看的厂妹了。
她坐在的褪色的长凳上,手指因为长时间捏夹子而无法灵活地握住筷子,只能笨拙地用手抓着馒头啃。
这时,一名跟他年纪相仿的男生坐在她对面。
个子比她高,头发塌在脑门上,显得脸有些短。
“你也是暑假工?”
舒允晏心想,这还用问吗?她只想赶紧填饱肚子,因为下午还有同样漫长,同样煎熬的6个小时。
“嗯……”
“可以加个QQ吗?”
“哦,好……”
舒允晏将QQ号码说出来……
“我加你了,赶紧通过一下吧。”
“好。”
“咱俩就当朋友认识一下。”
“嗯……”
下午的车间更加闷热,巨大的注塑机散发着惊人的热量,车间像个巨大的蒸笼,汗水流得更多,视线更加模糊。
在一次夹取中,一个刚脱模,温度极高的零件边缘猛地刮过她来不及缩回的手背!
“嘶……” 一阵钻心的灼痛让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手一抖,零件掉在了地上。
“干什么吃的!” 刘姐的呵斥声如同炸雷,瞬间穿透了机器的轰鸣,“捡起来!耽误进度扣你钱!” 她指着地上那个零件,眼神像刀子。
舒允晏咬着牙,弯腰捡起那个烫手的零件,手背上已经迅速红肿起一道狰狞的,带着水泡的伤痕,火辣辣地疼。
她忍着剧痛,把零件扔进废料筐,然后继续麻木地拿起夹子,伸向下一个滚烫的零件。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又被她死死憋了回去。
在这里,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傍晚6点,下工的哨声终于响起,舒允晏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拖着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出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车间大门。
外面的空气虽然依旧浑浊,却带着一丝凉意。
她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仿佛要把肺里积攒了一天的塑胶味和灼热全部置换出来。
回到宿舍,她甚至没有力气爬上上铺。
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脱下那身散发着汗臭和塑胶味的工衣。
昏暗的灯光下,她摊开双手,手掌被汗水泡得发白发皱,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僵硬疼痛,手背上那道新鲜的烫伤红肿狰狞。
手臂,肩膀,腰背,没有一处不酸痛……
舒允晏觉得有些饿,在美团上点了两个外卖,一份是牛肉面,一份是康师傅泡椒牛肉面。
趁着空档,舒允晏拿着睡衣拿着浴巾,沐浴露去公共浴室洗澡,还好没有人,浴室里连一个镜子都没有,更无奈的是,浴霸也坏了,只剩下一个管子,舒允晏认命的用管子冲刷着身体。
回到宿舍,刚好外卖就到了,保安室不准存放外卖,也不准外卖员进来,而且保安非常的凶神恶煞,语气恶劣。
舒允晏让外卖小哥在外面等一下,她下来拿。
舒允晏快步走出去,拿了外卖,等到回到宿舍里,外卖小哥发了短信。
“你好漂亮啊,好清纯,可以加一个微信吗?”
舒允晏看了一眼没有搭理,她甚至都没有看清外卖员的长相。
舒允晏走进宿舍洗手台洗手,还好有一面镜子,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沾满汗渍的脸。
眼睛下面是大片的乌青,眼神空洞而疲惫,嘴唇干裂起皮。
一个完全陌生,狼狈不堪的模样。
这里的噪音震耳欲聋,但盖过了记忆中母亲歇斯底里的咒骂。
这里的空气污浊刺鼻,但没有家里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和暴力。
这里的劳作让她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但每一滴汗水,每一处酸痛,甚至这道火辣辣的烫伤,都是她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选择换来的。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无处可逃的女孩。
在这里,她是流水线上的囚徒,但她同时也是自己命运的掌舵者。
尽管这掌舵的方式是如此笨拙,如此痛苦,如此卑微。
窗外,工业区的探照灯将巨大的厂房的阴影投在地上,冰冷而沉默。
车间里,夜班的机器轰鸣声隐隐传来,永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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