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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将整座府邸镀上一层暗金色的余晖,裹着蝉鸣的残响,廊下的青石砖仍蒸着白天的余热。明蕴出了门,执了柄素纱团扇,不紧不慢往祖母院里去,裙摆纹丝不乱。
静寿堂的看门婆子见了她,忙恭敬行礼:“娘子仔细脚下。”
院内跪着的人影闻声抬头看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汗湿的额角将碎发黏着缕,显得楚楚可怜。
“长姐。”
明萱揪着衣角,咬着唇瓣眼里蓄泪,单薄的身子微微发颤,像是受了太大的委屈不敢诉,带着哭腔辩解:“是世子中意我,可祖母不信,断定我和他有私情。”
“若姐姐和世子的婚约会因此生变,我实在无地自容了。”
明蕴轻摇团扇,连眉梢都未动一下。没有怒意,没有讥讽,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你想当妾?”
待那娇弱的抽泣声稍歇。
“广平侯夫人视世子为心肝,最容忍不得他被一些下贱胚子沾染,坏了清誉。”
“她看不上你。便是有我求情,都难。”
想做世子夫人的明萱猛地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羞恼与难堪。她死死攥着帕子,指节发青,声音却还强撑着细弱:“长姐何必如此羞辱人?妹妹岂会……岂会自甘下贱……”
“如此最好。”
明蕴朝前走去,冷冷扔下一句话:“你娘是从妾室提上来的,你好歹也算个嫡出,总该检点些。”
掀开静寿堂的门帘,便觉一阵清冽凉意扑面而来。
屋内四角搁着错金璃座冰鼎,吐着寒雾。
明老太太倚在填漆榻上,身后垫着个青缎引枕,腕间一串蜜蜡佛珠。
“过来。”
明老太太见了她,眼角细纹舒展开来,亲自执起鎏银葵花壶,倒出来的茶汤清透如琥珀。
“尝尝这茶,是宫里贵人赏的。”
她嘴里的贵人,便是如今最得盛宠的静妃。
许是有缘,祖母入了静妃的眼,送了不少稀罕物,便是她和阿弟都能得几分恩泽。
明蕴挨着她坐下,只轻轻抿了口,任由那清苦的茶香在唇齿中漫开。
明老太太枯瘦的手指拨动蜜蜡佛珠,突然停在第七颗上。那珠子内里凝着道冰裂纹,恰是明蕴生母去世那年摔出来的。
“过些时日,又到了你娘的忌日。”
她感慨:“她眼里容不得沙子。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昱哥儿这对姐弟。若尚在,定要……”
话到此处,声音戛然而止,只余佛珠波动的轻响。
明蕴眸光微闪。
若非家中出了丑事,她这会儿本该在弘福寺为母亲抄经祈福,焚化供奉佛前。
明蕴含笑:“祖母是觉得孙女委屈了?”
“你怎还能笑得出来?”
明老太太气的用指尖去戳她的额:“你这没心没肺的!”
“那广平侯夫人是踩着姐姐的嫁妆抬进广平侯府的续弦!当年原配缠绵病榻时,她娘家那边就慌了神,生怕广平侯娶个狠心继室磋磨那才三岁身子孱弱的嫡外长孙,原配才闭眼就急急将她塞进花轿。”
到底是亲小姨,总比外人强,两府都皆大欢喜。
广平侯夫人入门对继子也算尽心,日夜守着。
谁不说她是慈母?
可慈母要是有了孩子呢?
“徐知禹上头有嫡兄,可却是他被封为世子,这里头怎会没点猫腻!广平侯府的水太深,偏你愿意一头扎进去。”
不提这个。
就说徐知禹。
“那混账东西就是个瞎眼了的,聘都下了,眼瞅着再过半年就要迎你过门,放着你不要,转头竟看上外头那个跪着的!还想将婚事改了,要换人娶。”
“亏他还算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世子爷,实在可耻!”
谁不知明蕴就是明老太太眼里的心肝?
明蕴无奈安抚:“您消消火。孙女纵是千般好,明家祠堂供的也不是丹书铁券。若退了这门亲事,满京城还能寻出第二个广平侯府不成?”
明老太太沉默。
比徐知禹身份尊贵的男子有不少,却不是明家能高攀的。
儿子年前赴京都任礼部尚书一职是祖上冒了青烟,可根基不稳,在权贵遍地走的天子脚下,就不够看了。
可还没过门呢,那徐知禹就这般怠慢蕴姐儿!
往后那还得了?
“祖母只盼你日后美满如意。那徐家再好,广平侯夫人再看中你,可夫妻若不和睦……”
明蕴给她锤肩:“徐家未来的侯爵夫人配更高贵的门第都使得。若非广平侯夫人相中我,这婚事哪轮得到咱们礼部尚书府?”
“广平侯府轮不到徐知禹做主,便是受了蛊惑又如何?最后八抬大轿娶的也只能是我。”
再挣扎都没用。
“侯夫人要的是能执掌中馈的利刃,我要地位。各取所需罢了,至于夫妻情分,不曾奢望,谈何失望?”
明老太太惊愕:……
“你就不膈应吗?”
明蕴轻轻拨弄腕间玉镯:“您说笑了。”
“有您在,断不会任由府上有谁爬孙女头上。”
“至于别的,他徐知禹耳根子是软,今日能为了明萱背信,来日就能为其他女子弃她如敝履。您瞧,这等朝三暮四的郎君……”
她微微抬眸,语气随意:“也配让我费心?”
明老太太:……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婆子恭敬的请安声,未经通传,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母亲!”
明岱宗一身官服未及时更换,腰间象牙笏板随着急促的步履不断拍打玉佩。袍角掠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原是刚下值,得了信便直奔这里。
“您——”
他沉眸要说什么,可瞥见明蕴也在,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明蕴沉稳起身,朝她福了福身:“父亲。”
明岱宗颔首,神色有些古怪,最后摆手:“我与你祖母有要事想谈,你若无事,那就退下吧。”
“驱她走做什么?”
明老太太恼,直直盯着明岱宗:“是有什么蕴姐儿听不得的?”
“还是你也清楚,你这个当父亲的心眼偏的不行?”
七皇子迁居新府,这些时日礼部忙上忙下,明岱宗面色疲态。
闻言,他浑身一僵。
他过来的确是为继室和明萱求情。
明老太太见状,冷笑。
“你那媳妇买通了蕴姐儿身边的婆子,你当蕴姐儿一直没察觉?”
“她为何只字不提,一是顾念吴婆子是她亲娘留下来的人,二是什么?这是给你们夫妻脸呢!”
明老太太咬牙:“可柳氏倒好!”
变本加厉,趁着明蕴不在,竟通过吴婆子,给明萱和徐知禹牵线搭桥。
好个下作东西,为了攀附权贵,连女儿家的清誉都能拿来当筹码,又怕她阻拦,竟还想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试图让徐家不得不认。
蠢货!当广平侯府能任她拿捏不成?
好歹这件事没传出去,捂的死死的,不然全京都要看笑话。
明老太太倏然起身,悔恨不已:“我当时就不该松口。”
“她柳氏不过市井出身,只会些见不得人笼络男人的狐媚手段。以至于这些年,你被拿捏得死死的。她有什么本事做正房娘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明家是什么秦楼楚馆!”
她的手指向门外:“那就是她养出来的好女儿?”
“一个未出阁的娘子,觊觎姐夫,私相授受!他们母女两个,都不知廉耻!”
明岱宗喉咙滚动,狼狈避开明蕴明亮温和的视线。
“母亲,明萱也是明家的骨血,谁嫁不是嫁。广平侯世子既为了明萱求到您跟前……”
他声音越来越小。
明老太太已是怒不可遏,拿起茶盏就砸了过去。
“混账!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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