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虞歌凰图 > 第三十五章 定策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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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惜夕缓缓睁开眼,看着镜中青柳忧心忡忡的倒影,唇角牵起一丝淡淡的弧度。她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青柳,你可还记得,七年前,京城轰动一时的‘漕运总督私吞赈灾银’一案?”

    青柳一怔,不知大人为何突然提起这陈年旧事,略一思索便点头:“记得。当时证据确凿,那位总督眼看就要被问斩,是其麾下一名不起眼的押运小官,冒死闯宫告御状,以一身重伤为代价,拼死呈上了能证明总督清白的铁证,这才扳倒了真正的主谋——时任户部侍郎的庞吉。听说那小官后来也因此受了重伤,武功几乎全废…”

    “那名押运小官,”颜惜夕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就是韩忠。”

    青柳梳发的手猛地一顿,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

    颜惜夕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着她:“那时他年轻气盛,一身铁骨,只为心中一个‘义’字,便可豁出性命前程不要。庞吉势大,威胁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他却从未有过半分动摇退缩。这样的人,或许会因时运不济而沉寂,会因伤病磨折而落寞,但其骨子里的忠义和底线,绝不会因权势或利益而更改。”

    她拿起桌上那枚沉甸甸的城主铜印,指尖摩挲着冰冷的边缘:“他将这份忠义给了朝廷,朝廷却未必珍惜。如今,我将这份信任与托付给他,给的是一座百废待兴的荒城,一个并肩开创的局面。我相信,比起圣听司那令人心寒的权衡与放逐,这里更能让他找回昔日那份挥洒热血的价值。”

    青柳怔怔地听着,颜惜夕的话语如同温水流过,将她心中的疑虑和不安一点点涤荡干净。她想起白日里韩忠接过城主手令和规划书时,那虎目中难以抑制的水光和颤抖的双手,那绝非作伪。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意:“是奴婢想岔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人看人,自然是准的。”

    “谨慎些总是好的。话又说回来,我如今这多重身份,又是什么从容缇骑又是什么侍剑山庄弟子的,真正能待在这城里搞建设的时间有多少,还不是得靠着老韩么!”颜惜夕笑了笑,重新转回身,对着镜中自己的脸道,“信之托付之实则也是重担予以担之,他是否有心,且看长远吧!”

    青柳拿起梳子,她一边继续梳理着颜惜夕的长发,一边看着镜中的颜惜夕,觉得这位亦姊亦上司的女子,当真是让她琢磨不透:有时让她感到格外亲切贴心,有时又那么的冷凝幽远。

    她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对了,大人,今日午后,圣听司情报部通过暗线送来了回信。”

    颜惜夕眸光一凝:“关于那枚祥云印?”

    “是。”青柳放下梳子,从贴身暗袋中取出一枚细小的铜管,拧开,倒出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双手呈给颜惜夕,“已查明,在泸州知府赵东莱家中搜出的那批未署名私信上所钤盖的祥云印,并非寻常商贾或江湖门派信物。”

    颜惜夕展开纸条,就着昏黄的灯光细看。纸条上的字迹细密而清晰。

    “其纹饰、规格、暗记,经与秘档核对,确认无误——”青柳的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道,“乃郦朝皇室专用信印。”

    尽管心中已有诸多猜测,但听到这个确切的答案,颜惜夕的心还是猛地往下一沉。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

    青柳继续道:“情报分析,结合近来郦朝国内的动向,基本可以断定,赵东莱账簿特支上的对象,正是郦朝皇室中人,只是不知,与赵东莱勾结的,究竟是三位皇子中的哪一位…”

    颜惜夕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梳妆台面,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她沉吟片刻,问道:“青柳,你对郦朝这三位皇子,所知多少?”

    青柳略一思索,便将自己所知的情报娓娓道来:“回大人,郦朝当今昭皇帝膝下三位成年皇子,朝野瞩目。嫡长子封赵王,名分最正,奈何…性情温吞,颇有些懦弱,只爱吟风弄月,对朝政权势似乎并无太大兴趣,据说其母后也对其多有失望。”

    “次子楚王,乃昭皇帝最宠爱的贵妃所出,天资聪颖,博览群书,常能提出些治国良策,在文臣中颇有声望,素有贤王之名。只可惜…”青柳轻轻摇头,“天生体弱,据说有不足之症,常年汤药不离口,这般身子骨,终究非长久之相,支持他的朝臣也因此心中忐忑。”

    “三皇子肃王,”说到此人,青柳语气明显凝重了几分,“与两位兄长截然不同。自幼好武,弓马娴熟,也曾拜名师研读兵法政要,文韬武略皆是不凡,行事果决狠辣,很有…帝王气象。朝中不少武将和锐意进取之臣颇为看好他。但偏偏,其生母仅是宫中一名低微的采女,早已亡故,毫无外戚倚仗。昭皇帝似乎也因此,对其不甚喜爱,多有压制。”

    颜惜夕静静地听着,眸光在灯下幽深难测。赵王庸懦,楚王体弱,肃王雄才却出身微贱…郦朝这夺嫡之势,果然错综复杂。

    忽然,她脑海中像是有一道电光闪过!几个原本看似不相干的线索猛地碰撞在一起!

    白家不惜重金行贿楼外楼,所求为何?

    泸州知府赵东莱,将巨额赋税以“特支”名义输送出去,接收方是钤盖郦朝皇家祥云印的神秘势力…

    楼外楼,一个庞大的、渗透多国的江湖组织,情报、暗杀、交易,无所不包,其根基深厚,财力惊人,绝非普通江湖门派所能支撑…

    一个大胆得令人心悸的猜测骤然浮现:楼外楼,明面上是独立的江湖势力,但其背后真正的掌控者,会不会就是郦朝皇室中的某一位皇子?甚至极有可能,就是那位既有野心又有能力,却缺乏母族支持和父皇宠爱,急需庞大数据和财力来暗中经营势力、培养党羽、图谋大位的——肃王!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楼外楼为何能拥有那般庞大的资源和渗透力!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泸州知府为何敢冒奇险,将赋税输送给“江湖”组织!

    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里通外国,而是郦朝皇子通过江湖白手套,在暗中汲取虞朝的资源,滋养自身的夺嫡实力!搞不好这虞朝之中,便有重臣与郦朝皇子暗中勾结,本来这些男子对女子临朝就多有不满……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挥之不去。颜惜夕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窥破了一个惊天阴谋的冰山一角。

    但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缓缓将手中的纸条再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青柳,”她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清江城,我们不必去了。”

    “啊?”青柳彻底愣住了,完全跟不上自家大人这跳跃的思维,“大人,可是…可是谢司言的命令是…”

    “信息已经足够给与上司做答复就够了,何必徒劳。”颜惜夕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即刻收拾行装,明日我便与韩忠做最后交代。之后,你我不再停留,直接打道回府,前往白玉城,面见谢司言,亲自禀报此事!”

    青柳张了张嘴,看着颜惜夕镜中那张冷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满心都是茫然和不解。明明方才还在说信任韩忠,要将城建重任托付,转眼间就要匆匆离去?这查案才刚有重大突破,眼看就能顺藤摸瓜,为何突然就要全盘放弃,直接回京复命?

    这位上司的心思,当真是幽深如海,变幻莫测,让她无论如何也揣摩不透。

    “是…奴婢明白了。”纵有万般疑惑,青柳最终还是选择信任。她低声应下,心中却如同这沽源城的夜一般,迷雾重重。

    颜惜夕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唯有她自己才懂的惊涛骇浪。返回白玉城,并非退缩,而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将这颗足以引爆两国朝堂的惊雷,亲手送到谢司言面前。

    接下来的棋,该如何落子,已远非她这个从容缇骑所能决定了。

    第三十五章 定策返京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沽源城从沉睡中苏醒,却依旧带着它固有的沉寂。然而,这寂静很快便被一阵急促却不失条理的脚步声打破。

    韩忠早已候在院中,他带来的三十名精壮汉子也已列队站好,虽衣着不一,但精神抖擞,目光炯炯,与城中那些麻木的百姓形成鲜明对比。他们默默地注视着颜惜夕,等待着这位年轻城主的指令。

    颜惜夕一身利落劲装,外罩一件半旧披风,并未多余寒暄,直接将韩忠引至临时充作衙署的正堂。桌上摊开着那卷她亲手绘制的沽源城规划详图,墨迹犹新。

    “韩统领,”颜惜夕指尖点在地图上的港口区域,“此处,需立即招募可靠人手,清理淤塞,修复破损的码头,搭建临时货仓。人手可从城中尚有气力的百姓中招募,以粮盐为酬,即刻便可开始。”

    她的手指又划向城墙和道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城墙坍塌处需尽快以夯土碎石加固,城内主要道路也要平整拓宽。此事可与港口清理同步进行。”

    再指向城外大片荒地:“垦荒之事,乃长久之计,亦是根本。需尽快清点府库…罢了,府库想必空空如也。你带来的赏赐中,粮种、农具可分发给愿垦荒者,立下字据,承诺三年免赋,秋后按收成酌情归还粮种即可。告示要即刻张贴出去,派人到周边流民聚集处宣扬我沽源城的政策。”

    她又详细交代了重组城防、设立巡邏、整肃城内秩序、设立简易市集以物易物等一应琐碎却至关重要的事务。条理清晰,指令明确,显然已深思熟虑。

    韩忠凝神静听,不时点头,眼中光芒越来越盛。他并非只会打杀的武夫,早年也经历过实务,颜惜夕的安排于他而言,清晰可行,直指要害。

    “大人放心!”韩忠抱拳,声音沉毅,“卑职必竭尽全力,按大人规划行事。人在城在!”

    “不是要你在城在。”颜惜夕看着他,语气放缓了些,“是要你带着这座城,活下去,好起来。遇事不必硬抗,保全自身与有用之身方是上策。若有急难,可求援翠微山侍剑山庄,我已留下信物与暗号。”她将一枚特制的铜钱状令牌递给韩忠。

    韩忠接过令牌,只觉得掌心滚烫。这已不仅仅是托付,更是毫无保留的信赖与周全的考虑。他重重点头,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明白!”

    交代完毕,颜惜夕并无留恋,与青柳简单用过早饭,便牵马出了院门。

    韩忠带人直送至城门外。看着颜惜夕与青柳翻身上马,那娇柔却挺拔的身影坐在马背上,仿佛与这荒凉背景格格不入,又仿佛天生就该立于这天地之间,开创局面。

    “大人…保重!”韩忠最终只吐出这四个字,深深一揖。

    颜惜夕于马背上回望一眼这座破败的城池,以及城门前这群刚刚被赋予使命的人,目光复杂,最终只一颔首,一扯缰绳:“驾!”

    两骑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黄土路的尽头。

    韩忠久久伫立,直到尘土落定,才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身后一众兄弟和闻讯渐渐围拢过来的、面黄肌瘦的百姓,声如洪钟:“都听见城主大人的吩咐了!是爷们的,想吃饱饭的,就跟我韩忠,干起来!”

    离开沽源,颜惜夕与青柳并未丝毫耽搁,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直扑白玉城。

    抵达那日,天色已近黄昏。高大的城门楼在夕阳余晖中投下长长的阴影,吞没了往来不息的人流车马。城内的喧嚣繁华与沽源的死寂荒凉恍如隔世,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而浮躁。

    依着规矩,颜惜夕先至驿馆安置,递了求见的牌子入宫(实则是递给谢司言),等待召见。

    驿馆房间还算整洁,青柳手脚利落地收拾好行李,推开窗,看着楼下街道华灯初上、人流如织的景象,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回到熟悉地界的轻松笑意。

    “大人,”她转身,语气都轻快了几分,“总算回来了。您不知道,这一路上啃干粮喝凉水,奴婢都快忘了热乎点心是什么味儿了。尤其是五芳斋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和玫瑰酥,想想都馋得慌。”她眼中流露出怀念与期待,像是在荒漠中跋涉已久的人骤然想起了甘泉的滋味。

    颜惜夕正对镜整理略显凌乱的发鬓,闻言从镜中看了她一眼。烛光下,青柳的脸庞虽带着奔波后的疲惫,却因这小小的渴望而生动起来。这一路艰险,若非青柳细心周全,时时提点协助,她未必能如此顺利。

    心中微微一软,颜惜夕放下梳子,转身道:“这些日子确是辛苦你了。既然想了,那便去吧。我也正好走走,松快松快筋骨。”

    青柳闻言,眼睛霎时亮了起来,连忙道:“多谢大人!奴婢就知道您最好了!”

    两人稍作整理,便出了驿馆,融入白玉城夜晚依旧熙攘的人流中。五芳斋是京城有名的茶食铺子,即便入了夜,依旧客人不少。堂内灯火通明,茶香与各色点心甜香混合在一起,萦绕不散。

    寻了个靠窗的清净位置坐下,点了青柳念叨许久的糕点和一壶上好的云雾茶。精致的瓷碟摆上桌,糕点的甜香温热地弥漫开来,确实能抚慰人心。

    青柳吃得眉眼弯弯,颜惜夕也拈起一块玫瑰酥,小口品尝着。久违的甜腻在舌尖化开,冲淡了些许旅途的劳顿和心中的沉郁。她目光随意地扫过店内客人,多是些衣着体面的文人雅士或富家女眷,低声谈笑,气氛闲适。

    然而,当她的视线无意间掠过窗外,落到街对面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口时,却猛地顿住了。

    那里站着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熟悉身影,身姿挺拔如竹,不是周骢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此处?按例,他此刻应在滦县处理公务才对。

    青柳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惊讶地低呼一声:“咦?那不是周县丞吗?他何时回京了?”

    颜惜夕心中念头急转。周骢之才,她深知。治理滦县,整顿吏治,开辟商路,桩桩件件都做得漂亮出色。以其能力政绩,被上官赏识,调入京城任职,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只是没想到,竟会这般快。

    想到此处,她心中不由为他感到欣喜,唇角刚泛起一丝笑意,正要起身过去打个招呼,却见巷口情形陡然一变。

    一名身着榴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的美艳女子,带着两名丫鬟,拦在了周骢面前。那女子容貌娇媚,衣着华贵非常,行动间带着一股颐指气使的骄纵之气。她似乎正对着周骢说着什么,柳眉微蹙,红唇嘟起,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抱怨。

    周骢明显有些窘迫,连连摆手,似乎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一张清俊的白面涨得通红,不住地往后退避,试图绕开那女子,却被那女子和丫鬟有意无意地挡住去路。他平日里处理公务时的果断刚硬此刻荡然无存,面对这娇滴滴又带着几分霸道的纠缠,竟显得手足无措,十分狼狈。

    那女子却不依不饶,甚至伸出手想去拉周骢的衣袖。

    青柳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半块糕点都忘了吃,讷讷道:“这…这是哪家的小姐?怎地如此…周县丞他…”

    颜惜夕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薄薄的冷意。她看得分明,周骢的窘迫并非作伪,他是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纠缠弄得无法脱身。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与桌面轻轻碰撞,发出清脆一响。

    “青柳,结账。”

    话音未落,她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径直向店外走去。步履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该她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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