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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咎眼睁睁看着苏瓷被陆惊鸿紧紧护在怀里,看着那支弩箭没入陆惊鸿的身体,看着苏瓷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惊急与担忧……他僵在原地,胸口那巨大的空洞仿佛再次被狠狠撕裂,比任何伤口都痛。他伸出的、想要保护她的手,就那样孤零零地、鲜血淋漓地停在半空。
外面的杀手见一击得手(虽未中目标),攻势更急。
“走!”陆惊鸿强忍剧痛,声音嘶哑,半抱着苏瓷,另一只手挥剑逼退再次冲来的敌人,对谢无咎厉声道,“你想让她死在这里吗?!”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穿了谢无咎的疯狂。他猛地看向苏瓷苍白的脸和她扶住陆惊鸿的手,眼中的血红终于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种死寂的、无边无际的荒凉和……自嘲。
他沉默地、踉跄地后退一步,让开了通道。
陆惊鸿不再犹豫,护着苏瓷,强行提起最后的内力,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凹陷处,向着密林更深处疾掠而去。他的轻功极佳,即使受伤,速度依旧快得惊人。
谢无咎看着他们迅速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淌血的手掌和心口,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他猛地转身,眼中重新燃起冰冷的、毁灭一切的火焰,主动迎向了追来的杀手。
他没有跟上去。
他选择了断后。
用自己残破的身躯,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哪怕,那生机是另一个男人给予的。
密林深处,陆惊鸿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弩箭上的毒素开始蔓延,他的唇色变得乌青,呼吸愈发急促,脚步也开始虚浮。
“放我下来……你自己走……”苏瓷试图挣脱,声音发颤。她能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臂在剧烈颤抖。
“闭嘴……”陆惊鸿咬牙,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从下颌滴落,“还没……脱离危险……”
他终于支撑不住,带着苏瓷一起跌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树盘根错节的根部形成的天然隐蔽处。这里落叶厚积,极其隐蔽。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牵扯着背后的伤口,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
苏瓷立刻从他怀中挣脱,让他靠坐在树根上,迅速查看他背后的伤口。弩箭深入肩胛,周围皮肉已经开始发黑,毒素蔓延极快。
“箭上有毒!”苏瓷脸色难看,立刻点了他心脉周围几处大穴,延缓毒素扩散,又撕下衣襟,准备先为他简单包扎止血。
陆惊鸿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因虚弱而显得轻柔,眼神却异常清醒和坚持:“先……先看看你自己……你的伤……”
苏瓷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左肩的伤口也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半邊衣衫,刚才情况危急,竟一直没察觉。
“我没事。”她试图抽回手,继续处理他的伤口。
“阿瓷……”陆惊鸿却固执地不肯松开,目光沉沉地望进她眼里,声音因痛苦和虚弱而低哑,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刚才……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他指的是危急关头那个下意识的拥抱和保护。
苏瓷动作一顿,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不必说这些。你救了我,我为你疗伤,两清。”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淡漠,刻意划清着界限。
陆惊鸿眼底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楚,比背后的伤口更甚。他松开手,任由她动作,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为自己清理伤口、敷上随身携带的解毒药粉(虽不能完全解毒,却能暂时压制)、包扎。
她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他温热的皮肤,带着轻微的颤抖,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别的。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药味和古树落叶腐烂的潮湿气息,还有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
处理好他的伤口,苏瓷才撕开自己左肩的衣物,准备处理自己的伤。伤口狰狞,皮肉外翻,需要缝合。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作为曾经常年征战沙场的苏家女儿,这是习惯),用火折子燎过针尖,咬咬牙,准备自己动手。
“我来。”陆惊鸿忽然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他不知何时挣扎着坐直了些,向她伸出手,“你看不见,位置也不好着力。”
苏瓷想说不用,但对上他那双沉静而坚持的眼睛,拒绝的话竟一时说不出口。前世今生,他从未伤害过她,甚至多次暗中相助……而刚才,他确实为她挡了致命一箭。
她沉默地将针线递给他。
陆惊鸿接过针,他的手很稳,他示意她转过身,背对着他。
冰凉的针尖刺入皮肉的瞬间,苏瓷身体几不可查地轻颤了一下。
“忍一忍。”他的声音极近地响在她耳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安抚的意味。他的动作极其小心谨慎,每一次下针都精准而快速,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黑暗中,视觉被削弱,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偶尔不可避免的触碰,听到他压抑的呼吸声,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和自己血液的味道……
这种过于亲昵的、依赖般的姿态,让她极其不自在,身体微微僵硬。
“很快就好。”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绷,低声道,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
当最后一针打完结,剪断线头,两人都仿佛经历了一场酷刑,额间皆是冷汗。
陆惊鸿脱力地向后靠去,喘息急促,唇色更乌。
苏瓷迅速拉好衣衫,转过身,看到他愈发糟糕的脸色,心下一沉:“毒素压不住了,必须尽快找到解药……”
她的话音未落,陆惊鸿忽然抬手,用尽最后力气,指向古树后方隐约露出的一角飞檐:“那边……有个废弃的山神庙……或许……有地方……可以暂时躲藏……等……”
他的话未说完,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苏瓷看着他昏迷的侧脸,又看向远处追兵可能出现的方向,再想到那个选择断后、生死未卜的谢无咎……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她艰难地背起陆惊鸿,一步一步,朝着那废弃山神庙的方向,蹒跚而行。
每一步,都像是在踩着自己的心跳和前世的亡魂。
而在她看不见的背后,密林边缘,一道浑身浴血、拄着断剑才能勉强站立的身影,正静静地、死寂地注视着她背负另一个男人远去的背影。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里,他才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单膝重重跪倒在地。
追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他周围。
他抬起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沾满血污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比哭还破碎的笑。
“也好……”
山神庙荒废已久,蛛网密结,神像斑驳,只有残破的窗棂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勉强照亮一隅。
苏瓷将昏迷的陆惊鸿小心安置在铺了些干草的角落。
他背后的箭伤处乌黑蔓延,呼吸微弱,情况比看上去更糟。她撕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蘸着在庙外寻到的积雨水,一遍遍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黑血,试图用最笨拙的方式为他降温,延缓毒素侵蚀。
她的左肩同样剧痛难忍,刚刚缝合的伤口在奔波中再次撕裂,血水浸透衣衫,粘腻冰冷。但她此刻顾不得这些,所有心神都系在陆惊鸿愈发微弱的脉搏上。
必须尽快找到解药,或者……一个内力深厚之人强行为他逼毒。
可这荒山野岭,去哪里寻?
就在她心焦如焚之际,庙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极其缓慢、却沉重得令人心悸的脚步声。
嗒…嗒…嗒…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凝固的血痂上,带着一种濒死的拖沓,却又异常固执地向着庙门靠近。
苏瓷瞬间警醒,抓起手边的短刃,闪身到门后,屏息凝神。
会是追兵?还是……
吱呀——
残破的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月光将来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投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那人倚着门框,几乎站立不稳,浑身浴血,破碎的衣袍被暗红的血液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支离破碎的轮廓。心口处的伤狰狞外翻,仍在缓缓渗血,左手掌心那个被箭矢穿透的血洞更是触目惊心。
是谢无咎。
他竟活着从那场围杀中出来了。
他抬眸,目光越过持刃警惕的苏瓷,直直地落在角落昏迷不醒的陆惊鸿身上。那双总是盛满偏执与疯狂的眼眸,此刻像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的视线在陆惊鸿背上那支显眼的弩箭和蘇瓷染血的、正搭在陆惊鸿额前的手上停留了许久。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却只牵动了干裂流血的唇,最终化作一个扭曲而苍凉的弧度。
他没有问苏瓷是否安好,没有解释自己如何脱身,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散发出任何戾气或占有欲。
他就那样安静地、破碎地倚在门口,像一尊被彻底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琉璃盏,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崩塌散落。
苏瓷握紧匕首,心脏却被那死寂的眼神攫住,泛起一种陌生而尖锐的刺痛。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
最终,是谢无咎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锈铁,气息微弱,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他……需要……逼毒。”
不是疑问,是陈述。
苏瓷一怔,下意识道:“你知道解法?”
谢无咎的目光终于从陆惊鸿身上移开,缓缓落在苏瓷脸上。那目光深沉得像夜,里面翻滚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无波的死水。
“嗯。”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更多冷汗。他缓了口气,才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可怕,“我……可以……帮他逼出。”
苏瓷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他此刻的状态,比陆惊鸿好不了多少,甚至更糟!强行运功逼毒,无异于自杀!
“你疯了?!你会死!”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谢无咎看着她,那双死寂的眼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极淡的、类似于慰藉的东西,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再次极其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死了……不正好……”
“闭嘴!”苏瓷厉声打断他,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却不知是因他的自弃,还是因别的什么。
谢无咎果然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决定。仿佛将选择权,再次交到了她的手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陆惊鸿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苏瓷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因救她而危在旦夕,一个遍体鳞伤却提出等同自杀的救治方法……前世的仇恨,今生的纠葛,混乱的情势,几乎要将她撕裂。
最终,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冷硬得不带一丝感情,“你救他。”
谢无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随即稳住了。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不再犹豫,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坚定地走向昏迷的陆惊鸿。
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他在陆惊鸿身后盘膝坐下,甚至没有先调息片刻,便缓缓抬起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抵在了陆惊鸿的后心。
精纯却已近枯竭的内力,不顾一切地、带着决绝的毁灭意味,涌入陆惊鸿的经脉,强硬地逼向那毒素汇聚之处!
“呃!”昏迷中的陆惊鸿痛苦地蹙起眉头,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谢无咎的脸色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灰败下去,唇边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甚至带了脏腑的碎末。他心口的伤处更是鲜血狂涌,几乎染红了他整个前襟。
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只是紧闭着眼,将所有残存的力量,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
苏瓷站在一旁,看着这惨烈的一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破了皮肤,却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陆惊鸿猛地喷出一大口乌黑粘稠的毒血,呼吸骤然变得顺畅了许多,脸上的乌青也开始褪去。
而谢无咎,在他喷出毒血的瞬间,身体猛地一颤,抵在陆惊鸿后心的手无力地垂落,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倒去。
“谢无咎!”苏瓷下意识冲上前,扶住了他倒下的身躯。
入手是一片冰凉的、被鲜血彻底浸透的衣料,和他轻得可怕的重量。
他靠在她怀里,眼眸半阖,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却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是一卷明黄色的、绣着龙纹的圣旨。
先帝赐婚的圣旨。
他颤抖着手,想要将那圣旨展开,却已没有力气。
苏瓷认出那东西,心头猛地一揪。
他却不再尝试,只是将那卷冰冷的圣旨,极其缓慢地、郑重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然后,他抬起涣散的眼,望着她,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却字字清晰,砸在她的心上:
“婚约……解了……”
“阿辞……以后……你是自由的……”
“和他……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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