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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冬河怀揣着两张沉甸甸的批条,脑子里已经开始风驰电掣地盘算起来。该去哪儿找隐蔽的山坳?带多少干粮?练枪靶子是用树干还是吊瓦片?
他盘算得正入神,兴冲冲一把推开自家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刚迈进门槛,就被屋里的阵仗弄得一愣。
堂屋里居然不止爹娘在炕头相对愁坐。
挨着八仙桌边坐着的,赫然是村大队长张铁柱,还有平时在村里辈分极高,说得上话的几位老辈叔公。
老村长自然也在场。
黑黝黝的炕桌上,除了烟笸箩茶碗,还端端正正放着一个鼓鼓囊囊,洗得发白但依旧透着珍贵气息的细布口袋。
见他带着一身寒气进来,炕上的张铁柱和桌边的几位老辈人全都“唰”地站了起来。
张铁柱是魁梧厚实的汉子,平时声如洪钟,此刻脸上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热络笑容。
眼神里除了平日的亲近,更多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近乎敬畏的郑重。
另外几位老叔公,眼神也是复杂交织。
担忧、感激,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倚重。
“冬河!回来了!”
大队会计,一个戴着断了腿儿的老花镜,精瘦得像根晒干树枝的老徐头,率先开了腔。
他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炕桌上那只白面口袋,乐得露出一排豁牙,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亢奋。
“哎呀呀!立了大功了!了不得的大功劳!咱整个大队集体开会商量,推举我们几个老家伙当代表来……”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感谢”两个字份量太轻,有连忙解释道:
“大队实在是拿不出啥像样的好物件,这二十斤新下来的上好精白面,你先收着,算是大伙儿一点点心意!”
“你可千万别嫌弃少!唉……你也知道,队里就指着圈里那几头瘦牛十来头半大的猪崽撑场面,穷得叮当响,再没旁的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话虽如此,但在这粮食精贵,粗粮都紧巴的年月,这二十斤雪白精细的白面,价值绝对抵得过两头肥猪!
绝对是咬着牙才能拿出的硬通货奖励。
张铁柱在一旁站着,听着老徐头那带着过分客气的自谦话语,脸上明显有点挂不住。
他是屯子下一辈默认的带头人,性子更直更硬。
他清了清嗓子,那声音像是刮过砂纸,透着疲惫和不踏实的忧虑。
他用眼神示意老徐头先停一停,直接看向陈冬河,开门见山:
“冬河,其实白面是咱该给的心意,一码归一码。我们几个这一大早顶着雪片子结伴过来,主要是另外一桩事压在大伙儿心坎上,堵得慌,想问问你这正牌儿的守山人。”
他两道浓黑的眉毛拧得像个疙瘩,脸上密布的愁云比外面的阴天还要沉重:
“团结屯那边的事儿……你听说了吧?昨儿后半夜传过来的信儿,鸡飞狗跳的!”
“老炮头!他领着他们打猎队那帮小子,昨晚上在他们屯子后山也碰上一头老虎了!”
“不是咱打死的那种独行虎!是打伤了,可没打死!让那畜生拖着条瘸腿,硬生生钻进老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紧。
“冬河啊!你想想,两个屯子才隔着多远?就十几里地的山坳子!”
“咱这边儿好不容易刚打死一头祸害,结果那头又蹿出来一头带伤的!还让它给溜了!你说这山里,这老林子……”
他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炭,艰难地吐出了所有人都最害怕听到的那个词。
“该不会……又要闹虎灾了吧?山神爷发怒了?”
“虎灾”这两个字一出,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原本还带着点喧闹余温的堂屋瞬间死寂。
几位老辈人脸上的血色“唰”一下退得干干净净,眼睛里只剩下刻骨的惊恐和不安。
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底泛起的那个冰冷刺骨的噩梦。
“天老爷啊……要了亲命了!可不敢再闹那种事啊!”
其中一个曾经历过那次灾难的吴老把式,嘴唇哆嗦着,干枯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老天爷不开眼呐!六零年那会儿……那场景……烧香拜佛都不顶用啊!”
“也是那年头,山里的畜生跟疯了似的,全往外跑!”
“对对对!就是那年头!”另一个头发花白,缺了半颗门牙的孙叔公猛地一跺脚,声音发颤地附和:
“狼群都敢大白天下山拖羊,山猫子夜里蹲房檐上叫唤!”
“娃娃晚上起夜撒泡尿,都得爹娘端着猎枪在茅房门口守着!吓得直哆嗦!”
“哎呦,别提了别提了……”赵老头的独眼里只剩下满满的恐惧和痛苦的回忆,声音哽咽起来:
“那年头……咱屯东头老李家那半大小子……多好的后生啊,赶个集的工夫……唉!”
“老头子我运气好,只被山猫抓瞎了一只眼睛,好歹捡了一条命!”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重新将刻在他们这代人骨髓里的集体噩梦从记忆的门里扯了出来。
陈冬河年纪虽小,但也有所耳闻。
这是六几年那次席卷整个东北山区的猛兽之灾!
成群的饿狼在村口嗥叫,野猪拱塌篱笆祸害庄稼,甚至有熊瞎子钻进屯子。
最终逼得地方求援,调来了省里派下的武装大队和边军,带着几挺能冒蓝火的重机枪进山扫荡。
各村的青壮年劳力组成民兵大队,漫山遍野撒火药、设套子……
那场轰轰烈烈,却又惨烈血腥的人兽大战,光是回忆起来就让这些老人心尖发颤,浑身哆嗦。
这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在听说又一头老虎藏进了深山的消息后,被瞬间点燃、蔓延!
张铁柱看着陈冬河年轻却透着一股沉稳劲头的脸,那担忧几乎化为了恳求:
“冬河!你是正经八百的守山人!咱这十里八乡也就数你懂行、明白这老山林的脾性!”
“你跟林业队那边也搭得上线,说得上话。你看……能不能……费心去跑一趟?帮咱大伙儿好好打听打听?”
“问问他们林业队啥时候能腾出人手,派几个带着真家伙的,进到团结屯和咱这边交界的老林深处,仔仔细细查探一番?”
“看看是不是真像当年那样……山里的东西……又要多起来、要反了天了?”
“大伙儿这心里头……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实在是不踏实!睡觉都他娘的合不上眼啊!”
陈冬河的心也猛地“咯噔”一下。
之前被胜利和规划练枪的兴奋暂时压下的警惕,瞬间被这张铁柱的话勾了出来。
是啊!
一头可能是意外,两头带伤跑掉的……这苗头就不对了!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前世的信息碎片。
到了八九十年代,确实有段时间因为封山育林加上其它生态变化,猛兽下山、野猪成灾的事情愈演愈烈。
最后逼得林业部门不得不多次组织大规模围猎清山,才勉强压下去。
可眼下……这不正是他需要,名正言顺进山,放手大干的绝佳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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