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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里,一直闷头铲雪,仿佛要跟那雪堆较劲的陈大山,听着儿子掷地有声的话语,握着铁锹把的手背青筋却无声地鼓了起来。他没吱声,只把铁锹抡得更狠,冻得梆硬的雪块被铲起,带着一股狠劲飞溅出去,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扫雪的队伍一直干到日头偏西,总算把屯里几条主路清出了能走人的道。
陈冬河跟老爹陈大山分在一组,效率奇高。
陈大山在前面挥着大号铁锹,势大力沉地铲开冻结实的雪堆,动作带着一股沉闷的爆发力。
陈冬河一个人就在后面推着能装半吨雪的沉重独轮车,把冻得梆硬的雪块一趟趟运到河道边倾倒。
别人家都得两三个棒劳力才能推动满车雪,他一个人推着依旧稳当,步伐扎实有力,车轮在雪地上压出深深的辙印。
干活的空当,有相熟的汉子忍不住凑过来低声打听:“冬河,这趟又干啥大事去了?”
眼神里满是好奇和敬畏。
陈冬河每次都是嘿嘿一笑,脸一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保密!”
这俩字在当下拥有着绝对的魔力,说话的人立刻缩缩脖子,眼神里的好奇瞬间被一种敬畏取代。
心里嘀咕着这小子指不定又跟“上边”的任务沾边了,不敢再问。
最后一车沉重的雪块轰隆倒进河道冰面,大家伙儿散了工,各自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陈大山扛着铁锹,沉默地走在前面,背影显得有些沉重。
陈冬河推着空荡荡的独轮车跟在后面。
泥泞溜滑的土路上,爷俩一声不吭,只有车轮压在残雪冻壳上单调的嘎吱声,和两人深浅不一的脚步声。
眼看快到家门口了,陈大山放慢了脚步,头也没回,低沉的声音夹在冷风里,清晰地钻进陈冬河耳朵:
“冬河,你刚在村口……话说的挺满。”
他顿了顿,仿佛在掂量词句,脚步也停了下来。
“咱村老少爷们怕成啥样,爹都看在眼里。可你这娃子……”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像两把锥子扎在儿子脸上。
“爹咋瞅着你那眼神儿,不光是不怵那老虎,倒像……有点盼着它快点下山似的?”
陈冬河脑袋点得飞快,声音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急切:“当然是真的!爹,你儿子我啥时候诓过你?”
他刻意压低了嗓子,带着几分神秘劲儿。
“先前那会儿,也是黄大仙给指的道儿。它在梦里告诉我哪儿有货,我第二天去了,往那儿猫着,那野物自个儿就撞上门来了!”
“别人进山,得靠狗鼻子闻,靠腿脚撵!您儿子我呢?就靠大仙托梦!”
他顿了顿,眼神瞟着父亲的反应,继续加码:“要不然,爹你想想,我枪法再好顶啥用?山里没影儿的玩意儿,我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
这话像颗定心丸,又像把火,一下子燎着了陈大山。
老汉手里的旱烟袋也顾不上了,往炕沿上“啪”地一磕,鞋都来不及提溜好,趿拉着就下了炕。
他几步蹿到炕角,那里立着个木箱子,做工细致,榫卯严丝合缝,透着股匠人精心打磨的劲儿。
陈冬河一眼认出,这准是大姐夫刘强的手艺。
陈大山小心翼翼打开箱盖,一股子带着点草腥气的温热气息散出来。
箱子里,十几只黄鼠狼挤挤挨挨地蜷着,睡得正酣。
这些小东西昼伏夜出,白日里正是养精蓄锐的时候。
家里好吃好喝供着,眼瞅着几只小的肚皮都圆润了起来。
陈大山肃了神色,双手合十,对着木箱恭恭敬敬拜了几拜,嘴里念念叨叨:
“感谢黄大仙显灵庇佑!往后啊,咱家定当好好供奉您老的仙体!”
看着父亲虔诚的背影,陈冬河心里那点后悔劲儿又冒出来了。
这谎撒得有点大,要是哪天露了馅,让爹知道箱子里就是一群寻常的黄皮子,他那暴脾气上来,真能抄起烧火棍把自己腿打折喽。
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不如顺水推舟。
爹娘心里头悬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有了这“大仙”的念想,往后日子也能过得宽心些、乐呵些。
他忘不了以前打猎晚归,远远望见村口那两个佝偻的身影,昏黄的油灯光下,爹娘那望眼欲穿,忧心忡忡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有的是在山里活命的本事,上辈子刀头舔血的日子都趟过来了,这莽莽大山在他眼里就是座敞开的宝库。
可爹娘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自己儿子在跟豺狼虎豹拼命。
陈大山没理会儿子复杂的眼神,拜完大仙,风风火火就奔了厨房。
陈冬河走到木箱前,仔细打量。
箱子约莫一米高,六七十公分宽窄,内里衬着软草,铺得平整。
他伸手进去,精准地揪住那只头顶一撮醒目白毛的黄鼠狼的后颈皮,把它拎了出来。
那白毛黄鼠狼猛地惊醒,四爪乱蹬,待看清是陈冬河,浑身紧绷的劲儿瞬间松了。
圆溜溜的小眼睛里竟透出几分亲近和欢喜,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陈冬河把它托在手里,手指轻轻挠了挠它下巴的软毛,低声嘀咕:
“小东西,倒真有点灵性。往后我爹娘拜你,你要真成了气候,可得好好保佑他们二老平安顺遂啊!”
黄鼠狼自然听不懂人言,只觉这熟悉的气息让它安心。
它的小鼻子忽然翕动了几下,小脑袋倏地转向门口方向,两只前爪下意识地在空中扒拉起来,像小孩子讨糖吃似的。
门口,陈大山端着个粗瓷盘子进来了,盘子里卧着一只烤得焦黄油亮、香气四溢的斑鸠。
“儿子,快把大仙请下来!”陈大山声音里透着恭敬。
“哎!”陈冬河应了一声,弯腰把白毛黄鼠狼轻轻放在地上。
那小东西一落地,竟像模像样地用后腿撑起身子,两只前爪连连作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活脱脱一副“恭喜发财”的讨喜样。
陈大山见状,脸上笑开了花,赶忙把盛着斑鸠的盘子放在它跟前。
白毛黄鼠狼立刻扑到盘子边,埋头大嚼起来。
箱子里其他睡眼惺忪的黄鼠狼被这浓香勾引,纷纷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
直到白毛那只吃得肚皮滚圆,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嗝,才哧溜一下又蹿回陈冬河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好,眯缝起眼睛。
这时,其他黄鼠狼才敢小心翼翼地溜出来,围着盘子分享剩下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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