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棠落江珩 > 第十一章 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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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家大院里,安安正经历着人生第一次严酷的“家法”。

    饭桌上,安安眼馋地看着热腾腾的馒头,小手刚伸出去——

    “啪!”太爷的筷子狠狠抽在她手背上。

    安安白嫩的手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她愣了一秒,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不懂规矩!”老太爷厉声呵斥,“没教养的东西!”

    杜母气得浑身发抖,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她才两岁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太爷冷笑:“什么娘教出什么孩子。看看杜若,再看看这小崽子,没一个成器的!”

    杜瑜和杜军对视一眼,皆是敢怒不敢言,杜父面无表情,仿若无事发生,李瑛喂着孩子,神色如常。饭后,太婆拿来药膏,混着白糖涂在安安鲜血淋漓的小手上。

    暮秋的田野上,杜母和杜父正弯腰收割最后一片小麦。杜军在前头捆扎秸秆,金黄的麦穗在夕阳下泛着血色。

    与此同时,两个不速之客正赶往杜家。

    “杜家的!”李母尖利的声音割开暮色。她身后跟着李宏,两人像两片乌云压过来。李宏眼睛直勾勾盯着躲在太婆身后的安安。

    “李不言是我们李家的种,该跟我们回去。”李母伸手就要拽孩子。

    太婆拄着拐杖把安安护在身后:“使不得啊!孩子才两岁,离了娘怎么活?”

    李瑛从屋里探出头,嘴角噙着笑,眼神却是冷的:“奶奶,我表哥好歹是孩子亲爹。若姐跑了,难不成让孩子赖在杜家白吃白喝?”

    安安突然“哇”地哭出来,小手死死揪住太婆的衣角。

    “孩子不愿意啊!”太婆搂紧安安,能感觉到怀里的小身子在发抖。

    李宏猛地上前:“由不得她!”

    “干什么呢!”杜军突然出现在院门口,手里握着镰刀,怒气汹汹地拦住了李宏。

    李瑛瞪圆了眼:“你疯了吗?把镰刀放下!人家亲爹在这呢,轮得到你不放人吗?”

    杜军早被李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做派磨得没了脾气,悻悻地扔掉了镰刀。

    太婆枯瘦的手颤抖着抚过安安泪湿的小脸,最终颓然垂下:“让他们带走吧...到底是李家的血脉...”

    李宏志得意满,杜军忍住了冲他脸上挥拳的冲动,只将拳头攥得死紧。

    安安被夹在李宏腋下带走时,鞋子都踢掉了一只。她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杜家院子,嘴里含混地喊着“妈”,声音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小猫。

    半年后。

    杜若站在天津老式筒子楼的阳台上,手里攥着写错的购物清单。雇主老太太的骂声还在耳边嗡嗡响:“连豆腐和豆干都分不清,乡下人就是蠢!”

    晨雾笼罩着城市,像极了和女儿分开那天的暮霭。半年了,她还是会对着街上的小女孩发呆,错认成自己的孩子。

    夜里她总梦见安安哭喊的声音,惊醒时常发现枕头湿了大片。

    直到立冬那天,她在菜场看见个卖糖葫芦的老汉。玻璃似的糖壳下,山楂红得像安安冻伤的脸蛋。她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把半年来的郁结都哭了出来。第二天,她终于能分清豆腐和豆干了。

    腊月二十三,祭灶的日子。杜清水赶着骡车去镇上换豆腐,车辙在积雪上碾出两道深沟。路过村口小卖部时,他看见雪堆旁蜷着个黑影。

    那孩子正用红肿的小手扒拉雪地,捡起个烟头就往嘴里塞。杜清水心头一跳,跳下车时差点滑倒。

    “安安?”他扳过孩子的肩,乱发下露出一双眼睛——像极了杜若,却蒙着层雾似的怯意。孩子嘴唇裂着血口子,脚上的棉鞋早就湿透了,结成冰碴。

    杜瑜正在半山腰腌冬菜。大缸里铺着层层白菜,粗盐粒在她掌心沙沙作响。突然听见杜清水在坡下喊,她抬头看见他怀里抱着团破布似的娃娃。

    “是安安!”杜瑜搁下盐罐往下跑,围裙兜起寒风。碰到孩子的瞬间她倒抽冷气——这哪是活人的体温?分明是块冰疙瘩!

    暖炕上,杜瑜用雪搓安安冻僵的脚。孩子不哭不闹,只是盯着桌上冒热气的碗。当杜母把豆奶泡馒头喂到她嘴边时,安安突然浑身战栗,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随即扑向食物,连碗沿都舔得干干净净。

    “从李家村到这儿少说六里地...”杜母擦着安安脚底的脏污,哽咽道,“两岁的孩子怎么认的路?”

    杜瑜轻拍孩子的背,摸到的全是凸出的肋骨。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李家要给安安起名“不言”——他们想把这孩子折磨成哑巴。

    院门被踹开时,安安正在杜瑜怀里打盹。李母裹着寒风冲进来,指甲像鹰爪似的扣住孩子肩膀:“丧门星!就知道往杜家跑!”

    安安惊醒,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滚下炕往柜子底下钻。李母抄起烧火棍就往里捅,杜瑜扑上去阻止:“她还是个孩子啊!”

    “李不言!”李母厉喝一声,柜底立刻没了动静。半晌,安安慢慢爬出来,垂着头自己走向门口,像只被驯服的小牲口。

    杜瑜追到院外,看见李母用麻绳拴住安安手腕。孩子回头望了一眼,黑葡萄似的眼睛,眼神空得让人心慌。那眼神让杜瑜后来做了半个月噩梦——那不是两岁孩子的眼神,而是看透生死的老人的眼神。

    雪地上两行脚印渐渐被新雪覆盖,就像从未有人来过。

    三百公里外的天津,杜若正把雇主家的被褥晾到阳台上。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让她失手掉了夹子。她蹲下身喘气时,仿佛听见安安喊“妈妈”的声音。

    “幻觉…”杜若喃喃自语。来天津大半年,她终于不再整夜失眠,但胸口的闷痛从未消失。窗台上摆着她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布娃娃,准备过年时托人捎给女儿。

    风吹动晾衣绳,杜若抬头,看见一片枯叶在风中打转。她不知道,此刻她的女儿正被锁在李家后院里,而那片飘摇的枯叶,多像她破碎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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