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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薄雾未散。那块写着“休息'的木牌,正静静地挂在仁泉堂门外。
外公昨日免费接诊,忙了一整日,此刻正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眉目间残留着些许疲惫。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外婆正整理着晒干的陈皮,抬眼瞧见蔚汐已经在洗漱了,“哪回周末在家,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蔚汐握着牙刷的手微顿。
她哪敢说,昨晚只要一闭眼,小阁楼里周聿深近在咫尺的气息就像潮水般涌来,搅得她心绪不宁,辗转反侧。
直到天光微亮才迷糊了一会儿。
醒来后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弯了下眉眼,含糊不清地说:“外婆泥补药诬陷窝,明明是想多帮您和外公分担点嘛。”
外公没接话,只是在椅子上“哼”了一声。
吃过早餐后。
蔚汐便被外公拖着去了仁泉堂,分拣新到的药材。
时间在氤氲的药香里流淌得格外缓慢。
蔚汐正专注地称量着几味安神药材,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擦擦手,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是张助理发来的。
Z:[蔚小姐,今日仁泉堂休息?]
蔚汐微微一怔。
啊?
在周书记身边工作的人,怎么突然关心起药堂的营业时间了?
她犹豫片刻,回复得客气而条理清晰:
蔚汐:[是的张助理,外公定的规矩,每月20号免费接诊,21号固定休整一日,老人家可以缓缓精神。]
信息刚发出,对话框上面便提示正在输入中。
蔚汐耐心等了一会儿,很快便收到了回复。
Z:[理解。但有件私事想当面请教老爷子,不知今日是否方便?]
私事?
请教外公?
蔚汐压下心头的疑问,抬头看向不远处闭目养神的外公,斟酌着开口:“外公,有个…同事,知道您今天休息,说有件事想当面请教您,问能不能过来一趟?”
外公缓缓睁开眼,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世事的清明。
他看了看蔚汐略显犹疑的神色,并未多问,只是微微颔首:“既是你的朋友,又是有事请教,请人家来吧。”
“谢谢外公。”蔚汐松了口气,连忙回复张助理:“外公说可以,您方便时过来就好。”
大约半小时后。
一辆线条冷峻低调的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梧桐里的小巷入口前。
蔚汐正在帮外婆在分装安神药包。
听到敲门声响起,她下意识抬眸望去。
药堂木门打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跨了进来,深色的西装剪裁精良,衬得他肩宽腿长。
那张棱角分明、极具存在感的脸庞,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入了蔚汐的视线。
周聿深。
蔚汐只觉得心跳乱了一拍,手中的药包“啪”地一下掉在柜台上。
不是张助理吗?
怎么来的是周书记?
周聿深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目光在触及蔚汐瞬间的慌乱时,微微停顿了半秒,而后才落回到外公身上。
“周聿深,”周聿深微微颔首,语气温和礼貌:“打扰蔚老了。”
外公认得这是昨天排队来把脉的人,他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与讶异,但很快就恢复沉稳:“坐吧。”
周聿深在外公对面落座,姿态端正,开门见山:“今日来拜访主要是为了梧桐里的改造项目,想听听看您的意见。”
啊完了完了完了。
蔚汐在后面根本无心拣药了。
外公最听不得的就是改造这两个字,她还没提呢就被凶巴巴地训斥了一顿。
原本想等方案落下,正式公示后,再来跟外公好好聊一下的。
结果谁能想到周书记今天就捧着个‘炸弹’过来了!
果不其然。
蔚承锦冷笑了声,随手拿过旁边的药碾子,砸得砰砰响:“我这个老头子能有什么意见?你们当官的,不早都定好了?”
蔚汐刚要开口缓和气氛,旁边的梁序连忙从公文包里抽出来一份泛黄的地图。
“蔚老先生,您先看看这个。”
“这是19**年梧桐里的街道平面图,您应该熟悉。”
外公的手顿住了,目光在地图上的某个墨点停留了片刻。
周聿深重新看向外公,姿态谦逊却自有分量,“蔚老,您的顾虑,我非常理解。但我们的方案,从来不是要连根拔起。”
“当年仁泉堂东侧有三间诊室,”周聿深的手指划过地图,“后来因为扩建道路被强制拆除了,是不是?”
蔚汐眼眸微动,看向旁边的外婆,无声询问。
外婆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仁泉堂原本是有三间很大的诊室,其实拆掉倒也不是不行,但当时的方式方法,太过于偏激了。
所以外公听到梧桐里再次改造才会这么排斥。
“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这件事连小汐都不清楚,”外公的眉心微微蹙起,“你怎么知道的?”
“查过资料。”周聿深坦然迎上老爷子的目光,“也知道您当年为了配合上面建造防疫站,主动让出另一处祖宅产业,后来经过这些年的变迁,您的那处产业,如今已成为新海医院的一部分。”
“不仅如此,您到现在都一分钱没要,一分补偿没拿。”
微风吹动晾晒的药材,沙沙作响。
蔚汐看见外公触摸地图的手微微发抖,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动摇。
“当年的事,也许让老先生心寒了。”
“但这次不一样,您的院子一砖一瓦都不会动,只升级地下管网。”周聿深翻开规划图,指了指仁泉堂东南角的位置,“这里也会加建中医药文化展示馆,由您来定具体的展陈方案。”
外公收回落在地图上的手指,直截了当地说道:
“昨日过来调研,今日又通过小汐找到我,你们无非是看中了仁泉堂在梧桐里的影响力,看中了我这个老头子的一点话语权,才会给我这些虚名,可我要这些虚名做什么?”
周聿深将最后一张报纸放在外公的眼前,声音沉静:
“这是《新华日报》19**年9月刊,您当时说,宅子没了可以挣,但人命等不起。”
“文化馆不是给您的,是给梧桐里长大的孩子们。”
“总得有人告诉他们,这片青石板路上走过什么样的风骨。”
晨风突然静止。
外公的手悬在半空,终于重重落下,“……小汐,倒茶。”
蔚汐轻应一声,刚想转过身去拿茶盏。
周聿深姿态沉稳地站起身,“不用了,还有些工作要处理,就不留下打扰您了。”
外公的目光从那张承载着过往的报纸上抬起,眼底的审视似乎褪去了一些。
他的声音也比之前缓和不少,“小汐,送送领导。”
“好的,外公。”蔚汐压下心头微澜,跟上周聿深沉稳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仁泉堂,步入幽静的小巷。
周聿深步子迈得不疾不徐,蔚汐稍稍落后半步,视线落在他挺括的深色西装肩线上。
沉默在狭长的巷道里蔓延,只有两人细微的脚步声。
走到梧桐里入口处,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静静停着,梁秘书已提前过去启动了车子。
“改造方案的正式通知,”周聿深停下脚步,转过身,“下周会下发到街道办,公示期一周。”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考量,“按照流程,反对率超过百分之二十五,项目会暂时搁置,这一点,可以提前转告蔚老先生。”
“明白了,周书记。”蔚汐点点头。
周聿深停顿片刻,“还有想问我的?”
蔚汐怔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困惑和探究,忍不住问道:“您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外公的故事?他连我都没讲过。”
“在其位,谋其事。主要是蔚老先生的风骨,时隔多年,仍有人记得。”他回答得简洁,但又隐约透着一丝对蔚家、对外公的尊重。
话音刚落,细密的雨丝毫无预兆地飘落下来,沾湿了巷口的青石板路。
周聿深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目光扫过蔚汐单薄的肩头,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下雨了,快回去,别淋着。”
蔚汐被这雨和他靠近的气息弄得心跳漏了一拍。
但他的话瞬间点醒了她,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蔚汐眼睛一亮,语气带着些急切:“您能在车上等我一会儿吗?”
说完,不等周聿深反应。
她便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细密的雨帘中,朝着小院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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