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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的阳光没那么烈,透过玉兰树的缝隙,在老洋房的石板路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白砚书刚把《伤寒论》的残页铺展开,就听见院门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比昨天轻,却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她没抬头,指尖捏着竹起子,却没再往下落。果然,下一秒,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三下,比上次的“哐当”规矩多了。
“表姐,我来看看木牌。”张景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笑意,“这次没忘敲门。”
白砚书放下工具,走过去开门。他站在门口,没穿昨天的卫衣,换了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扣得整整齐齐,头发也梳顺了,只是额前那撮碎发还是不服帖地翘着。手里没拿锤子,倒拎着个牛皮纸袋子,鼓鼓囊囊的。
“木牌没松。”白砚书侧身让他进来,目光扫过他的手——昨天被敲红的指节消了肿,只留下一点淡淡的印子。
“我知道,”张景宸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找个由头来送东西。”他把牛皮纸袋子递过来,“昨天说我爷爷书房里有《金石录》相关的东西,我今天回去翻了翻,没找到那本书,但找到了这个。”
白砚书接过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张拓片,叠得整整齐齐,边缘有点脆,像是放了几十年的老物件。她小心翼翼地展开,拓片上是几行小楷,字迹清隽,末尾题着“砚翁属题”——“砚翁”是她爷爷的号,圈子里的人都这么叫他。
“这是……”她指尖顿在拓片上,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波动。
“我爷爷说,这是当年你爷爷送他的,拓的是《金石录》里的一页铭文。”张景宸凑过来看,怕碰坏拓片,只敢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末尾的题字,“我爸说,他俩年轻的时候总一起研究这些,后来各自忙生意,就少见了。”
白砚书盯着拓片上的字,忽然想起小时候,爷爷坐在藤椅上,抱着她翻《金石录》,也是这样指着铭文,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认。那时候阳光也像现在这样,落在纸页上,暖得让人犯困。
“谢谢你。”她把拓片重新叠好,放进锦盒里——那是她专门用来放爷爷遗物的盒子,里面还躺着那枚竹书签。
“不用谢,”张景宸笑了,眼睛又弯成了月牙,“要是这个能帮你想起点什么,就更好了。”他忽然想起袋子里还有别的,又伸手进去掏,摸出个小木盒,“还有这个,昨天看你用的竹起子有点旧了,我找木匠师傅做了个新的,打磨了好几遍,不硌手。”
木盒打开,里面是把竹起子,颜色比她原来的深些,是老竹料,柄上被打磨得光滑温润,还刻了个小小的“书”字——是她的名字。
白砚书拿起竹起子,指尖蹭过那个“书”字,触感细腻。她原来的那把竹起子,是师父送的,用了五年,柄上的毛刺都被磨平了,她一直没舍得换。可手里这把新的,带着刚打磨好的竹香,竟让她舍不得放下。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里的‘书’?”她抬头问。
“上次看你书签上刻着‘砚’,又听我爸叫你砚书,猜的。”张景宸有点紧张,手不自觉地攥着衣角,“要是刻错了……”
“没刻错。”白砚书打断他,把竹起子放在桌上,和旧的那把并排摆着,“很好用,谢谢。”
张景宸松了口气,刚要说话,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夏天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里啪啦的,转眼间就织成了雨帘。
“糟了,我没带伞。”他走到窗边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司机在巷口等他,可从这里到巷口,要走一段露天的路,跑过去肯定会淋湿。
白砚书没说话,转身去衣帽间,拿了把黑伞出来。伞是爷爷的,柄是紫檀木的,有点重,伞面是深色的油布,上面还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草——是奶奶当年绣的。
“你用这个吧。”她把伞递给他,“比折叠伞挡雨。”
张景宸接过伞,手指碰到紫檀木柄,温温的。他看着伞面上的兰草,又看了看白砚书,忽然说:“要不我等雨停了再走?我帮你整理拓片吧,或者帮你擦博古架上的灰——你那架子上的书好像有点灰了。”
他说得有点急,像是怕她拒绝。白砚书看着他眼里的期待,想起昨天他蹲在门口钉木牌的样子,点了点头:“好。”
雨下得久,两人没在工作室待着,搬到了一楼的客厅。白砚书泡了茶,张景宸真的去拿了块软布,小心翼翼地擦博古架上的古籍。他擦得很轻,生怕碰坏了锦缎套,偶尔碰到不懂的书名,就回头问她:“表姐,这个‘元刊本’是什么意思啊?”
白砚书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茶杯,看着他的背影。他擦到最上层那本《论语》时,动作顿了顿——那是爷爷生前最常翻的书,书页里还夹着他的老花镜。
“这本我知道,”张景宸回头看她,眼里带着点笑意,“我爷爷书房里也有一本,就是没这本旧。他说,当年你爷爷总说,读古籍不是为了装样子,是为了里面的‘稳’——心稳了,做什么都不怕。”
白砚书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爷爷确实说过这话,尤其是在她第一次修复古籍失败,哭着说不想学的时候。那时候他没骂她,只是翻着这本《论语》,说:“砚书,你看这纸页,几百年了,经得住潮,扛得住虫蛀,靠的就是骨子里的韧。你也一样。”
“我爷爷还说,”张景宸擦完最后一本,转过身,手里还拿着那块软布,“你是个特别厉害的人,能把碎了的书修得跟新的一样。他总跟我爸说,要是我能有你一半的‘稳’,他就放心了。”
白砚书看着他,忽然笑了。不是之前那种极淡的、快得像错觉的笑,是真的弯了嘴角,眼里也带了点暖意。
张景宸愣了,站在原地,手里的软布都忘了放下。他从没见过她笑,平时她总是淡淡的,像蒙着一层薄霜,可此刻一笑,好像整个客厅的光线都亮了起来,连窗外的雨声都变得好听了。
“你怎么了?”白砚书见他愣着,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张景宸回过神,赶紧低下头擦软布,耳朵却红了,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就是觉得……表姐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他声音很小,像蚊子叫,却清清楚楚地落在白砚书耳朵里。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经凉了,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暖暖的。
雨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张景宸拿着那把紫檀木伞,站在门口,回头看她:“表姐,下次我再带点我爷爷书房里的东西来给你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多和《金石录》有关的。”
“好。”白砚书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颗水果糖,橘子味的,她早上从便利店买的,本来想下午提神用。
她递过去:“路上吃,甜的。”
张景宸接过糖,指尖碰到她的指尖,这次没缩,反而攥紧了点。他看着手里的糖,又看了看她,笑了:“谢谢表姐。那我走了,明天……明天我还来。”
“嗯。”
他转身走了,脚步轻快,走到巷口时,还回头挥了挥手。白砚书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还残留着刚才递糖时的温度。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茶杯,又看了看博古架上擦得干干净净的古籍,还有书桌旁那把刻着“书”字的竹起子——这个雨天,好像比昨天的傍晚,更暖了点。
手机震了一下,是张景宸发来的短信,比上次长了点:“表姐,橘子糖很好吃。我刚才问了我爷爷,他说下周有空,想请你去家里吃饭,顺便看看他书房里的那些老东西,你有空吗?”
白砚书看着短信,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敲下两个字:“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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