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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尾馆。”方束站在一间阔气的建筑面前,念着那牌匾上的三个暗金大字。
其青砖红瓦,墙面上还有着一种烟火熏染的烧焦之色,但不仅没有让它显得残破,反而拥有了几丝独特的韵味。
二舅余勒站在旁边,面上振奋,不住的点头,瞧模样比方束还要欢喜。
方束有心想要问问,这道观的“烧尾”二字有何含义,是否和修行有关,但他及时想到了什么,当即抿嘴闭口。
这时,有声音从馆中传出:
“二位居士,可是想要入馆学艺?”
一个身着修身道袍,明眸皓齿的女郎从馆中走出,她站在阶梯之上,手持拂尘,如持鲜花枝,朝着两人向内相邀。
瞧其模样,年纪最多二九。
方束和二舅余勒连忙见礼,迟疑片刻,抬步上阶。
拂尘女郎口中含笑着,一边引导着两人朝内走去,一边主动介绍:
“烧尾者,一说虎变为人,惟尾不化,须为焚除,乃得成人,故云烧尾;二说新羊入群,乃为诸羊所触,不相亲附,可火烧其尾则定;三说鱼跃龙门,化龙之时,必须雷电为烧,其尾乃化。”
她摇动拂尘,道:
“本馆以‘烧尾’为名,三者各取一点,惟愿馆中的弟子,成人成龙,克己复礼也。”
方束顿时面露恍然之色,又适时地生出几丝憧憬,朝着那女郎拱手。
这道馆只是一名字,就能有这多的典故,听起来可比所谓的“黑虎道馆”一类,要高明许多!
那侃侃而谈的女郎,瞧见了方束的表情,她也是一时间颇是受用,出声:
“本馆乃是为山中的五方仙宗,启蒙道童之用,虽然人人皆可进门,但想要留下来,也是需要缘法的。
你们,可有缘法?”
不等方束作答。
旁边的二舅余勒,连忙像小鸡啄米般点头,拱手送上了一封书信,以及又用布包好了的灵石束脩。
拂尘女郎随意的接过灵石,掂量掂量后,便没怎么在意。
她看了眼那书信的皮子,面上才又露出几丝笑容:
“原来你们和我父肖虎相识,我这就去请示父亲。
二位稍等。”
随即,这女郎便自行走入了馆中深处,只留方束二人站在馆外的空地上等待。
等待的间隙,烧尾道馆中不时的传来馆中弟子们的声响,有诵经声、有呼喝声,看起来当真不算是一方小道馆,颇有人气。
等了半晌,太阳都出来了,高悬头上,那女郎还没出来。
方束抬眼看了看日头,有心想要避避太阳。
但是他侧眼一瞧,发现二舅纵使鼻尖冒汗,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他也就有样学样,继续干杵着。
………………
烧尾道馆内,一间单独静室中。
管事肖虎讶然的看着走进来的女儿,笑眯眯道:
“谁人竟请得了咱肖离离姑奶奶,前来当说客了?”
他伸手接过那拂尘女郎递过来的书信,便听见自家女儿带着嗔意的回道:
“可不是我,是爹爹你的熟人来了,我帮忙递个信。”
管事肖虎闻言,眉头先是一皱。
他盯着那书信手笔,发现完全想不起来这是哪位熟人的字迹,顿时就心想,应当是个“穷亲戚”一般的货色。
等拆开了书信,看了几眼,他方才口中轻叹:“原来是馆中当年的老人,余勒兄弟。”
但是这人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反而露出一副为难的模样,嘟囔了一句:“这老血鬼,想要来我这里打秋风了么。”
他口中怅然着:“离离,为父担任这馆中的管事一职,负责钱粮、账簿、人事,既然是心腹,怎能徇私,坏了本馆收徒的规矩。”
肖虎指着这书信,摇头:“更何况,这期的道童早就收满了,又一个想找为父通融的,你且帮我打发走,从后厨拿几个馍馍给他们。”
“缺心眼的,人家带来了束脩的。”
肖离离听见,不由翻了个白眼,直接将手中的麻布包袱,扔在了桌面上。
那管事肖虎面露讶然,当即伸手一摸,便察觉到了包袱中的灵气,是一灵石,且品相不差,他掂量了几番,发现应该也是合乎三两数目。
这人长舒了一口气,忙道:
“既然是正经来拜师学道的,那就好办了。”
当即的,他还展开那书信,颇有兴致的和女儿聊起了当年:
“那时道馆初开,馆主和我们雄心壮志,谁知道开张还不到半月,每三日就被人踢馆四次,半年内,残废了六个师兄弟。”
其人话声唏嘘不已:
“后来在坊市中压根就收不到徒弟,馆主干脆就让我们去凡间收徒。
我就是和你余勒叔叔一起下的山,万幸是搭上了一对蛇妖兄弟,不仅没死在半道上,还谈成了买卖,方便了其他师兄弟下山上山……
听说那蛇妖兄弟,至今还在干那走线的活计哩。”
肖离离听见这等话,却是不理睬,只是催促道:“爹爹你快些,你那当年的兄弟,还在外面等着呢。”
管事肖虎无奈出声:
“好好好,这一期的道童虽然收满了,但插个班,倒也还行。”
他话虽然说得很好,但是先是取过那灵石,打开麻布黄纸,端详了片刻,又拿过一杆小秤,仔细称量了一番,然后才从桌面上取过信纸,誊写起一张收据。
这厮写得也慢吞吞的,磨蹭了好一会儿,方才将收据写完,就像是有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正在肖离离打算主动接过那信纸时,静室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管事肖虎面露了然之色,他将手中的收据按住了,并让肖离离去将来人请进来。
很快的。
让肖离离愣眼的事情出现,那来人似乎和她爹也熟悉,并且直接带来个少年,同她爹商量起插班入馆的事情,一副十分熟稔的样子。
而他爹爹则是一脸的为难,并且晃了晃手中写好的收据。
“不巧、确实是不巧。已经插了一个了,不可再插了。”
“哎!老虎哥哥,你我是什么关系,当年你可是我师兄,带过我的。”
“印师妹,你是老兄弟,这人也是老兄弟,先来后到,你这……可让我该如何是好?”
“明白明白,我加钱!”
一番你来往我的谈话后,肖离离瞧见自己的父亲叹着气,一不小心的就将那收据搁在桌子上,然后又一不小心就被那印姓妇人给抢去,撕成了碎片。
随后,印姓妇人心满意足的持着一张新誊写好的收据,带着那干瘦的少年离开。
她在路过肖离离时,还指点那少年:“快,嘴乖点,叫离离姐,以后她可就照顾你了。”
“离、离姐姐。”
少年满红耳赤的,眼神颇是令肖离离不喜。
等到来人都走了之后,肖离离站在静室中,看着那得意的父亲。
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息:
“父亲刚才,是有意为之?”
但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事到如今,只有父女两人,她爹肖虎居然还是面露痛心疾首之色,道:
“非是爹爹不念旧情,而是这姓印的婆娘,太过狡猾……竟然撕了收据。若有机会,爹爹定要好好教训她!”
随即,肖离离便听见父亲又轻描淡写的吩咐:
“你去告诉余勒,这期的道童名额早满了,着实是无法再插班了。
但是念在老交情的份上,我可以让那孩子当个杂役,来我静室中打杂。
有我肖虎在,杂役和道童并无区别,一样能学法、能吃灵食,偶尔还能面见馆主。”
这话入了肖离离的耳中,让她着实是目瞪口呆。
特别是她眼睁睁的看着,那舅甥俩送来的灵石,直接就入了自家父亲的袖兜里面,被揣着。
父亲老神在在的,并用目光询问她:“还有事?”
面色古怪的,肖离离拿着一张杂役契书,默默的离开了静室。
……………………
方束站在烧尾馆的大堂阶下,他的目光微晃,望着馆中一道路过的背影寻思:
“那人的身影,怎地好像是印小简……这人也来这里拜师了吗?”
看着对方那雀跃的步伐,他又看了看自家发麻的双腿,心情没由来的一沉。
二舅余勒察觉到了他不安和躁动,其人的眉头也是微皱,但还是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可就在这时,一道丰腴的身影,从两人身旁晃过,对方本来只是路过,但是那人像是瞧见了舅甥俩,又特意走过。
来人是个三四十的熟妇,面上带着假笑:“哎!真是你啊,余勒大哥。”
二舅余勒微愣,礼貌性的朝着对方点头。
“是我,印妹子啊!
当年我上山,就是你带着我,走了一对蛇头兄弟的路子。”
二舅余勒的脸上,终于是露出恍然之色,脸上也泛起热情的笑容。
两人寒暄了一番,那熟妇也颇为热情,还夸赞了方束几句:
“这孩子一看就有出息?可是来拜师学艺的?肯定能入馆,余大哥有福气了哩!”
随后她似乎是察觉到,舅甥俩的目光正不断的向大堂中看去。
熟妇这时一瞥,瞧见了肖离离的身段,便面上含笑:
“余大哥,小外甥,你俩有事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礼送着熟妇后,二舅余勒看着缓步走来的拂尘女郎,明显也是按捺不住心间的焦急。
他主动跨步上前迎接,并且拱手见礼。
而方束看着那女郎迟疑的面色,心间咯噔一跳。
果然,那肖离离的眉头皱起,无奈道:
“余叔叔,方弟弟,你们来的不凑巧。着实没办法,这一期的道童早就满了。
若是非要入馆,你们可以等到下半年,或者最迟明年,就会再招收一批新的道童。”
听见这话,二舅余勒和方束的表情,都是微僵。
但那肖离离则是话锋一转,还左右看了几下,忽然压低声音:
“不过父亲说念在旧情的份上,可以先收方束弟弟入馆,当个杂役,就在父亲的静室中打杂,一样可以学道,偶尔还能面见到馆主。
有父亲在,杂役和道童并无区别。
而且先进来,占个坑,等到下次招收新一期的道童时,还可再参加,总比……耽搁年岁要强。”
她将杂役的好处说了一番后,并没有问两人愿不愿意,只是停声,给两人消化的时间。
这女郎似乎是笃定了,两人会选择先入馆从杂役做起,便直接将杂役契书掏了出来。
而方束听着这番话,心间虽然不愉。
但他暗想着:“二舅如此推荐这道馆,我又瞧见了那印小简的身影,看来这间道馆的确是有几把刷子。”
一个萝卜一个坑,他先从杂役做起,占个坑位,倒有点像是前世的临时工,似乎不无不可?
但是他旁边的二舅,面上仅仅是思忖了三息,便面露决然之色,当即摇头。
肖离离瞧见这反应,有些愣神,出声:“余叔叔你这意思是?”
二舅余勒面带着礼貌微笑。
他指了指女郎手中的杂役契书,虚推了一把,然后便做出拱手告辞的姿态。
这下子,肖离离顿时明白了。
特别是二舅还打量着她,摊开手掌,用目光询问那一方灵石束脩去哪了。
顿时,肖离离的面容带着几丝局促之色,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一幕会出现。
她欲言又止,看向方束。
方束沉声:“我听二舅的。”
于是在舅甥俩的目光注视下,此女只得仓促的拱手,然后便捏着那杂役契书,快步走入大堂内,应是去寻她的父亲了。
女郎再次离去后。
方束杵在烧尾馆的门口,轻松了些许,他不住的打量着身旁二舅。
今日明明是二舅特意带着他跑来这里,还带着他在太阳底下晒了大半时辰,现在又是二舅说走就走,毫不脱离带水。
“二舅好个果决!”方束心间暗赞一句。
他顿时也明白,别看刚才那女郎长得人模狗样的,但是话里话外,应当是埋了暗坑。
而紧接着的一件事。
更是让方束觉得自家二舅,精明沉稳极了!
好半天后,那女郎快步走出。
她面色轻松的,将包好的灵石递过来,但二舅恭敬接过后,却并没有转身就走。
而是当着那女郎的面,先掂量掂量了灵石,然后又打开了麻布,细细端详一番。
最后二舅笑吟吟的,又将手中的灵石,用麻布盖上,推还给了女郎,并摇摇头。
这一幕让方束和那女郎,都是两眼微愣,猝不及防。
方束心间一动,也察觉到了。
面前这块灵石的品相,和他印象中的相比,颜色明显黯淡了一些!
腾的,那拂尘女郎也反应过来,其面色着火似的发红。
“这、这……”她局促不安,抓着手中的灵石包袱,不知是想要争辩、还是想要解释几句。
但又说不出话来,顿时就在原地直跺脚,显得颇是惹人怜爱。
只是她这等模样落在了方束的眼中,只能让方束的目光暗冷,觉得此女令人生厌。
果然,信二舅的没错!
这烧尾馆、这女郎,小小一件事情,竟然就不知埋了多少坑,在等着他们舅甥俩。
若是真进了馆中当杂役,指不定就会如何坑害他!
不过,或许有人是觉得,肖离离这跑进跑出的样子,着实可怜可爱极了。
对方瞧见了,便忍不住要站出来撑腰。
“哼!”有身影啪的飞出,那人是个身量修长,眉眼凶戾的青年。
他一出来,那肖离离顿时向他行礼,低呼了一句:“令师兄。”
烧尾馆令师兄的目光锐利,好似刀子一般,在舅甥俩的身上打量,带着丝丝冷意:
“敢在我烧尾馆闹事,是来踢馆的?”
二舅余勒连忙摇头,面上赔笑,并且伸脚踩住方束,预先防止方束可能会年轻气盛。
“哦?”这姓令的男子道行不浅,他盯着舅甥俩的口唇、喉管位置瞧了几眼,就看出了端倪。
其人似笑非笑的出声:“学过本馆的舌剑法术,看来是馆中的老人了。
既然是老人,那就应当知晓规矩,一旦闹事起来,某收了你们身上的法术,也是理所应当!”
敲打了一番舅甥俩,这位令师兄看向那肖离离,目露询问。
“师兄,这里的确并无大事……”肖离离的面色更是局促,但因为又有外人在场,她不好意思说出自家父亲的龌蹉事。
最后还是方束躬身行礼,低声道:
“这位道长,应是肖伯父拿错了东西,我舅舅想让伯父再看看。”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肖离离的身上。
肖离离沉默的点头,旋即就捧着那灵石,转身快步的走回馆中,似乎生怕多呆了片刻。
而那令师兄皱起了眉头,应该是猜到了什么。但是他没有离去,而是继续站着阶上,看守似的守着舅甥俩。
最后,拂尘女郎肖离离没有再走出来。
“嗟!”只是一个陌生的杂役走出,将一块并未包起的灵石,吆喝一句,就隔空扔给了舅甥俩。
二舅余勒连忙捧起,小心的检查再三后,确认无误,这才讪笑的拉着方束离去。
令姓男子并未阻拦。只是当舅甥俩快要出门时,又有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穷酸模样儿。”
是那令姓男子,他面无表情,口中点评。
但其像是在说说方束舅甥俩,又像是在叹那肖姓父女俩。抑或是,都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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