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铁血大明从衙役开始 > 卷一:身在公门 崭露头角 第十六章百姓苦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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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家庙村落深处,几声零星的犬吠打破了午后的沉寂。

    “嘭”的一声闷响,一处农户虚掩的破旧门板被猛地踹开!

    如狼似虎的衙役冲进院内,霎时引得院中仅有的两只瘦鸡惊惶扑腾,尘土飞扬。

    此处乃是安寨县以西的西家庙,也是林峰此番下乡催缴春税的第一站,更是全县拖欠税赋最严重的一个里。

    这只下乡队伍不算浩荡,除林峰与户房书手蒋材外,另有赵小乙、王五及四名帮闲,再加上本地引路的里长与掌管册簿的里册,一行共计十人。

    这户欠粮的人家,乃是一个四口之家,户主叫管旭。

    进得管家院门,一眼望去便是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此时瑟缩在门边上,正惊恐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

    那家的女主人则早已吓得瘫软在正屋门口。

    王五一心想在林峰面前挣表现,抢在众人之前,大摇大摆地直闯入正屋。

    他冷眼扫视屋内,所谓的正屋空空荡荡,能勉强称为家具的,唯有一张歪斜的木桌和两条破烂的长凳。

    王五刻意将腰刀猛地抽出,“啪”一声重重拍在桌面上,震起一片灰尘。

    那声响果然骇得地上的女人又是一哆嗦。王五对这立威的效果颇为满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此时林峰刚刚踏进院门,他并不急着进正屋子,而是四处打量一番。

    这院子里只有三间草屋,屋子都是泥土墙,很多地方剥落了没有修补,北角处还有半截枯树,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这家得情况可算家徒四壁,催缴的难度不小。不过有王五在,他并不太担心。

    里长见状,上前几步,朝那瘫软在地的女人喝道:“别嚎了!叫你当家的出来说话!”

    女人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满面凄惶与绝望。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挣扎着爬起来,颤巍巍挪进里屋,搀出一个病骨支离的男人。

    那人面色蜡黄,气息微弱,看上去竟有五十多岁模样。

    但林峰心里清楚,这年头常人吃不饱饭,显老并不稀奇,此人实际年纪,恐怕不过三十出头。

    里长一见那人,便指着鼻子骂道:“管老三啊管老三!我早前是怎么跟你说的?这钱粮拖着拖着,难道就能拖没了不成?你自己不去缴,如今官爷上门来收,我看你今日如何收场!”

    管老三还未开口,旁边的女人已再次跌坐在地,放声嚎哭:“哪还有钱啊……官爷!家里连口粮都快断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管老三也跟着瘫倒在地,灰白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王五见林峰依旧沉默不语,自觉表现的机会又来了,一脚踩在身旁那条破板凳上,厉声呵斥道:“没银子?哼!县衙里的老爷们也没银子!府衙里的太尊们也没银子!你们都不交银子,县尊老爷、府尊老爷吃什么?朝廷的大军又吃什么?!”

    他目光扫过院内,突然抬手恶狠狠地指向躲在草堆边的那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那不是现成的银子?牵去人市上,总能换回几石粮钱!”

    那女人一听,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母猫,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王五的腿,哭喊道:“公爷!使不得!使不得啊!那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啊!都是为人父母的,怎能狠下这个心……”

    王五嫌她脏,一把甩开那女人的手,骂道:“不相干的废话少说!今日欠的钱粮补不齐,要么抓你男人下狱,要么拉你儿女去插标发卖!”

    草堆旁两个孩子听见屋里哭喊,吓得也跟着啼哭起来。

    书手蒋材对屋内的哭闹呵斥充耳不闻,只低头核对着手中的册簿。刘司吏的态度很明确,欠粮必须追回。

    而林峰,虽胸中堵着说不出的滞闷与不忍,却也清楚地知道此刻无可奈何。

    于情理,他同情这濒临破碎的一家;于身份,他是代表着县衙公权力的差役,绝不能对任何欠户网开一面。此番催缴若不力,非但户房不满,陈师爷与知县那头,他也绝无法交代。

    他不愿为恶,却也不会滥发善心。他没有能力救管家——即便有,此时也不能救。至少现在不行。

    转过头,林峰见赵小乙脸色涨红,情绪明显有些起伏。

    他知道赵小乙家境本就贫苦,见此情景更难受,便开口道:“我们都只是小人物,解决不了世间所有的苦难。至少现在……改变不了什么。”

    赵小乙点点头,低声道:“峰哥儿,我明白。”

    “他家欠十四亩正赋,再加上知县、县丞、典史、各房司吏的羡余银、壮班银、各类折色银……就算帮得了这一回,夏粮马上又到,后面还有秋税。如何养得起他们一家......”

    林峰像是说给赵小乙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赵小乙闻言,不由得怔住了。

    两人正默默相对,一时无言,却听正屋里又传来里长的声音:

    “管家媳妇,我可跟你说清楚,差爷这趟下来,收不齐钱粮是绝不会走的。上头若怪罪下来,他们都得吃挂落!无论如何,你得想法凑齐。”

    “里长你又不是不知道,俺家真凑不出来啊……”

    “找亲戚借,回娘家挪。这趟要是凑不齐,明天差爷就要抓人走!别说乡里乡亲不帮你们,办法还是我之前说的那样,只有去典铺借!”

    “可借了……俺家也还不起啊!那利钱滚得吓人,叫俺一家往后怎么活?”

    “你怎么还想不明白!不押田借钱,明天就抓你男人走.......”

    从那张盖着朱红大印的牌票自户房发出的那一刻起,眼前这户人家的命运便已注定。

    无外乎是先是变卖家中所剩无几的财物,继而抵押田契,直至彻底失去赖以维生的几亩薄田。

    失去了土地,他们便再也不是自耕之农,要么沦为仰人鼻息的佃户,要么就变成抛离乡土,成为辗转漂泊、前路茫茫的流民。

    而无论走上哪一条,等待他们的,都将是比眼下更深重的绝望,乃至家破人亡......

    这,正是无声却残酷的土地兼并。它未必总伴随着明火执仗的抢夺,更多时候,只凭这一张张盖着官印的牌票、一句句冠冕堂皇的催科,便足以让千万个像管家这样的农户,在制度的巨轮下悄无声息地碾碎一生。

    林峰拍了拍赵小乙的肩膀,转头去看那两个小孩。

    两个孩子瑟缩在墙角,身上的衣衫褴褛不堪,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几乎难以分辨出原本的样式和颜色。小小的脸上布满污迹,混合着泪痕和灰尘,一时间连是男是女都看不真切。

    林峰沉默地看着他们,手在腰间的褡裢里摸索了片刻。掏出块用油纸简单包着的饴糖。

    他俯下身,将糖递到两个孩子面前,朝他们温和地点了点头。

    年纪稍大的那个孩子怯生生地往前挪了两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望着他,又看了看糖,终于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她没有立刻自己吃,而是仔细地将糖块掰成两半,将明显更大的一块塞进了旁边更小的孩子手里。

    两个孩子仿佛怕这甜味会突然消失一般,急急地将糖塞进嘴里,贪婪地吮吸起来。

    “好吃吗?”林峰低声问。

    大孩子闻声,偷偷抬起眼来看他。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在脏兮兮的小脸上显得格外清澈明亮。

    她抿着嘴,舍不得让嘴里那一点点甜味太快消失,只是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林峰放缓了声音,又问:“你是男孩?”

    “我是女孩。”声音很轻,细细的。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管秀,十岁了。”

    “这么小……”林峰轻轻叹了一句,伸手揉了揉她干枯发黄的头发,动作很轻。

    随后,他站起身,对赵小乙示意了一下,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到了院外僻静处才停下。

    林峰望着远处荒芜的田埂,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沉:“小乙,你说……这大明的百姓,过得苦吗?”

    赵小乙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怔,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林峰似乎也并不真的期待他的答案,只是自顾自地低声接了下去,像是在问这天地,又像是在问自己:“大概是…苦的吧。”

    语罢,他便不再多言,只负手而立,目光投向更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一旁的赵小乙偷眼瞧着林峰沉郁的侧脸,也默默低下头,仿佛第一次真正思考起这个问题。

    荒村的风掠过,卷起几根枯草,更添几分萧索。

    就这二人沉默之际,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

    “叔…”

    林峰闻声回头,只见瘦小的管秀背着双手站在他身后。

    他连忙蹲下身,正要开口问她有什么事,却见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从背后伸出手,将一枚小小的鸟蛋捧到他面前。

    “叔给了糖,娘说……做人要懂报恩。”她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羞涩,“这是我自己捡的鸟蛋,给叔吃。”

    林峰蹲在地上,望着掌心那枚还沾着草屑的小小鸟蛋,再抬头看向那张沾满泥土却写满真诚的小脸,一时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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