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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狗和三个小弟全都僵在原地。不远处打着伞观望他们干活的强尼——也就是强哥——不知道他们在发什么愣,喊了一声,往靠近臭气熏天的埋尸现场挪了过来。
灰狗这才闻言惊醒,一脚将那尸体踹进了坑里。
“赶紧的,填土,然后把猪肉扔进去!”
他试图用喊声盖过它撞在底下的沉闷动静,可那声音却像是长了腿似的,精确无比地钻进他耳中。
不可能会有这种事,一定,一定是看错了!
大概是那倒霉蛋和他恰好长得像,晦气,真是晦气!
小弟们拥去搬肉,强哥这才满意地停下脚步,招招手把他喊了过去。
“这事儿办的不错,够妥当,之后海上的生意我会从杰米那里拿来一些,交给你管——他最近有点不安分......”
灰狗在挖机工作的噪音中点头哈腰,明明是在组织里又往上爬了一步,他竟没有丝毫喜悦。
方才诡异的所见笼罩在他心中,淤积在胸口。
强哥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走到坑边观察情况去了。
灰狗弓着背跟上,脑袋里一遍又一遍浮现那张脸。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脖子有点痒,用尽所有自制力才没有去抓挠。
铲车的效率很高,坑边堆积如山的土很快填了下去。
灰狗看着这场景,不自觉出了神。
他从负责大陆最东边倒数二区的头目口中听过一些传闻——超人类般的雇佣兵、能打穿山体的手枪、还有出没于黄昏时分的神秘生物......
“行了,完事,铲车就放这儿吧,后面会有其他兄弟过来把这儿收拾干净的!”强哥踩了踩与地面平齐的新土,土没填实,大雨会把它压沉的,不过交给其他人就是了,谁会大晚上到这里刨这个坑呢,“都去化工厂里换个衣服,你们今天很卖力,都受累了,回去人人有赏!”
于是,这些罪犯弹冠相庆,为着解决了一桩组织的大麻烦兴奋不已,交头接耳着,走向那栋还算完整的化工厂废墟。
被填平的坑中,石让正在步入死亡。
第二波土石倾倒下来时,他正推开最后掉下来的尸体。
在他试图像之前那样踩着土上爬的瞬间,土壤就埋到了他的腰。
在随后的宝贵间隙中,他努力扭动身体,刚刚抽出一条腿,无数的土方便轰然压下。
土石夹杂着骨头坚硬的猪的肉,一起从数米外砸了下来,人的残骸、猪的残骸和大地的残骸在坑中压实,被紧紧摁向黑暗深处。
巨大的压力迅速吞噬着残骸之间的宝贵空隙,石让最开始还能在脸前保住一方呼吸的空隙,过了几秒,脑袋仿佛要被压碎般被迫沉了下去。他拼命用还能动的被限制在头附近的手拨开泥土,寻找那些间隙。
即将要窒息的时候,他扭动的头顶碰到了一个坚硬物体。
那是一整头猪,被掏空的腹腔朝下,和其他几块带骨头的肉卡成一个稳定的结构,正好扣在了石让头顶。土石不似水,没有填平所有,他终于喘上了另一口气。
一次呼吸,两次呼吸。
石让大张的嘴吸不进更多气了。
土壤来到了致命的紧实的程度,紧紧压住了他手臂以下的所有身躯,有猪尸的庇护,这不足以压碎他的骨头,却能掐住他的肺不让其扩张。
他离地面还有多远?
两米,三米?
在比无光之夜更深邃的黑暗中,石让徒劳地挖掘着胸口附近的土壤,试图让自己再多活几秒。
他的脚附近好像松了一些,连带着把整个身体往上顶了些许——这真的发生了吗,还是他的幻觉?
他分不清了。
窒息让他的整张脸烧了起来,饶是吃到了土也没合拢大张的嘴,两手放弃了把自己从土中挖出,无助地伸向尸体庇护之外的土,寻找一方空腔。
好似是记忆,好似是死前的幻觉,石让感觉到有一阵风落在了脸上。
他在黑暗中看到英尚的脸,她在回忆深处笑着,满眼幸福。
......当他们抱着试试的心态去看房子后,英尚和他都被迷住了。
他们注定办不起像样的婚礼,除了少数几个朋友,也没有需要邀请的亲友宾客,结婚的仪式最后被定为一次朋友聚餐,以及一段短促的“蜜月”——在云陵市的景点,当天去,当天回。
但是那栋房子不一样,那是个舒适的二居室,空间宽敞,采光极好,虽是二手房,但装修妥当,一点也不显旧,他们第一眼就爱上了那里,那会是最好的结婚庆祝。和房东商量好款项后,英尚还请画室的朋友做了一套效果图,设计好一套不用大改的装修计划,描绘出他们各自的工作间兼卧室,放满植物的阳台,一种熬夜加班后上床时不会打扰到彼此的可能。
他们已经受够了不断搬家,流转于一个个出租屋的日子。
哪怕离开了第二区,离开了家乡,石让心底始终觉得租和买不一样。
那会是一栋属于他们的房子,一个无比温馨的小家。
只是,钱始终是个绕不开的问题。
石让一连几天都没睡好,不断在脑内计算高昂的学生贷款、帮扶贷款和生活开支,尝试从两人工资最后所剩的边角中抠出一套房子的首付,甚至是第一笔定金。
最后,他发现要么等上二十年,要么等上四十年——取决于采用哪种购买方式——才有可能触及两人的梦想,真正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而房子不会等他们这么久。
理想和现实的落差令他痛苦,但一想到租金、水电、通勤费用、食物开支、婚礼的花费和贷款的利息,他只得无可奈何地放弃这个计划。
慢慢地,英尚也不再眉飞色舞地拿着效果图与他畅想搬进新家的日子了,她埋头教课,主动要求画室安排自己去深造培训,工作得比以往更努力,每天都画到后半夜。不论他是否加班,熄灯后总能瞥见工作间门缝底下透出的灯光,醒来时她已睡在身旁,黑眼圈永远不散。
她从不把失望写在脸上,也不会把坏情绪留给石让,但石让知道,这并不意味着她不难过。
他甚至都没法合乎法理地跟她去领一张结婚证。
让自己所爱之人一次次失望,他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丈夫。
几个月后的一天,英尚忽然鬼鬼祟祟地走进他的卧室,站在伏案写文书的石让身旁。
她本来想保持神秘,可笑意难掩,最终双手奉上一把钥匙。
石让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那是什么,“你去贷款了?我们不是说好先还学费——”
“你忘记慈善基金啦?”
英尚的脸仿佛因喜乐在放光,她笑着扑上来,用力抱住石让。
“我半个月前把艺术家认证考下来了,补助金终于到了,真的是好大一笔钱!
“只要十年,每个月还一千块,咱们可以做到的,咱们有家了!”
是啊,她从不会去想他到底有没有用,成不成功,因为他们是家人,是爱着彼此的......
多年后的黑暗中,一股轻微的气流飘进石让口鼻。
他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神闪动一下,前伸的手掌张开,用尽最后的力气,抓到了那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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