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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整个岳麓书院如同被投入冷水的滚油,彻底沸腾了。甚至湘江府城的茶楼酒肆里,也有不少士子模样的人在激动地讨论此事,抨击郭侍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而且不仅岳麓书院,全国上下,白鹿洞书院、嵩阳书院、应天书院等几大书院也都炸了锅,学子们无不义愤填膺。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全国上下推动着这股舆论的风潮。
书院里,已经有激进的学子开始串联,倡议联-名-上-书朝廷,痛陈利害;有人提议要去府城最热闹的市集公开宣讲,让百姓都知道这卖岛协议的危害;甚至有人暗中商量,要选派代表,直接将万言书递送京城!
王明远坐在斋舍内,窗外隐约传来的激昂议论声让他心潮难平。
他铺开纸,研好墨,却久久未能落笔。
胸中有万千话语,澎湃激荡,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有前世的悲愤,有今生的忧虑,有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感情。
他提起笔,笔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最终,他还是决定要把这一切都写下来!不是用晦涩的经义典故,而是用最直接、最有力、最能唤醒人心的语言!
他想起了前世那些在民族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仁人志士,他们的呐喊,他们的抗争。那些话语,跨越了时空,在他心中激荡。
他落笔了,字字如刀,句句带血:
《问台岛疏》
夫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祖宗披荆斩棘、万民胼手胝足所遗之天下也!
寸寸山河,滴滴血泪,岂容轻弃?
竟欲以台岛沃土,货于倭夷,美其名曰‘百万资国’,‘十年之约’,此非市井商贾之见,实乃祸国殃民之始!
台岛虽悬海外,然汉家烟雨早已浸其土壤,先民舟楫世代耕渔其间!其地控扼东南,屏护中原,岂可言‘无用’?
弃之,则门户洞开,海疆不宁!倭人狡黠,贪欲无厌,昔年寇边之痛犹在,今日岂可引狼入室?
所谓盟约,不过缓兵之计,待其羽翼丰满,必反噬其主!
百万白银,不过镜花水月,焉能买我社稷安稳、子孙福祉?
……
吾辈书生,虽无缚鸡之力,然有忠义之心!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今此谬议,人神共愤!
若朝廷不察,一意孤行,则东南必乱,天下寒心!
煌煌史册,殷鉴不远!民心向背,即天意所归!勿谓言之不预!
……
今国本动摇,疆土堪忧,正吾辈挺身而出,以笔为戈,以纸为盾,口诛笔伐,誓死力争之时!
纵粉身碎骨,亦要唤醒朝野,捍我河山,守我社稷!
写完最后一个字,王明远重重掷笔。
他看着纸上墨迹未干的文字,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真的将那卖国贼子痛斥了一番。
然而,这股畅快-感很快便冷却下来。
他看着文章中那些极其尖锐、甚至直指朝廷大员的字眼,理智渐渐回笼。
这文章……太尖锐了,锋芒太露了。
他自己如今只是一个身在书院、人微言轻的学子。
这篇文章若是署上真名递上去,或者公然张贴出去,会引来何等后果?
正三品大员,背后不知牵扯着多少势力。自己这番痛斥,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可能断送自己的科举前程,更可能……祸及家人!
远在长安府的爹娘、兄嫂、虎妞猪妞猪娃……还有远在边关的二哥……
王明远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沸腾的热血瞬间冷了下来。
他不能!他不能为了一时意气,将全家置于险地!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挣扎感攫住了他。明明知道这是巨大的错误,明明胸中有万千言语想要呐喊,却不得不顾忌重重,束手束脚!
他盯着那篇浸透了愤怒与心血的文章,手指紧紧攥起,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最终,他长长地、痛苦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重新拿起笔,在那激昂的文稿最后,缓缓地、极其不甘地,添上了一个化名——“青萍客”。
罢了,只要这文章能被人看到,能多一个人认清此议的危害,能多一份反对的声音,或许……就能多一分阻止此议通过的希望。
他小心地将墨迹吹干,将文稿折好,放入怀中。推开斋舍的门,外面夕阳西下,喧闹声已稍稍平息,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息。
他沉默地走向书院张榜处,将那篇不署名的文章,放到了其上。
他未曾想到,此文一经被负责整理文章的学子发现并传出,立刻如同平地惊雷,在已然沸腾的士林舆论中再投下一块巨石!
其言辞之激烈,立场之鲜明,说理之透彻,尤其是文中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和“寸寸山河,滴滴血泪,岂容轻弃?”的铿锵之语,瞬间点燃了所有读书人心底最深处的家国情怀和责任担当!
文章被争相传抄,以惊人的速度从岳麓书院蔓延至整个湘江府,继而向着其他书院和州府、乃至更远的地方辐射开去!
“青萍客”何人?竟有如此见识和胆魄?成为无数人议论猜测的焦点。
文章也很快传到了后山明月斋。
周老太傅拿着仆役匆匆送来的抄件,仔细阅罢,从那条条谏言中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苍老的手指在“青萍客”三字上轻轻摩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低声自语:“‘青萍之末,风起微澜’?呵呵,这小子……倒是会取名。心思敏锐,胆气也足,文章更是……深得春秋笔法之锐利,直指要害。”
他沉吟片刻,对垂手侍立的老仆吩咐道:“去查查,这文章最初是从何处递上来的,然后……把首尾处理干净,莫要让人查到源头。若有人欲深究……你知道该怎么做。
然后……誊抄一份,用老法子,尽快送到京城,直接呈递到……‘那位’手里。”
“是,大人。”老仆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周老太傅再次拿起那篇文章,目光变得幽深:“风波既起,便需借这风势……这文章,倒是无意中,为接下来的事情,添了一把好柴啊……”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某处深宅书房内,灯烛明亮,却气氛压抑。
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玉扳指的手,狠狠地将一份抄录的《问台岛疏》摔在了黄花梨木书案上,纸张散落。
“查!”一个阴鸷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给我狠狠地查!这‘青萍客’究竟是何人指使?背后是哪家势力?如此猖狂,恶意攻讦朝堂重臣,搅乱视听,其心可诛!务必给我揪出来!”
“是!”阴影中,有人低声应命,悄然退去。
书房内,只留下那道身影在灯下兀自恼怒,眼中寒光闪烁。
风波,显然并未因一篇文章的流传而平息,反而潜流暗涌,向着更深更远处蔓延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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