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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远回来后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醒来后,他先是盯着房梁发了半天呆,才回过神来明白自己已经考完了,但那种狭窄考棚的压抑感还在身边萦绕。
听到他屋里传来动静,外面忙活的声音陡然一静,大哥打开门探进半个身子,黝黑的脸上喜气还没散尽。
这会咧着一口白牙笑着说道:“醒啦?我估摸着你得睡到晌午!好家伙,比狗娃和猪妞还能睡!”
他大步跨进来,蒲扇似的手掌习惯性想去拍弟弟的肩膀,临到跟前又收住力道,只轻轻按了按,“累坏了吧?多睡会儿应该的!”
王明远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起身,嗓子还有点哑:“大哥,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了!靠(额贼),差点忘了,我锅上还热着饭呢!”
王大牛连忙又转身去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配着一碟切得细细的酱瓜咸菜,又塞过来两个刚煮好的鸡蛋,
“昨晚那大鱼大肉的,腻得慌,今儿清清肠胃。”
王明远接过碗,粥熬得稠糊,米香扑鼻。
他小口的吃完早午饭,吃完也没敢立刻坐下,就在小院里一圈圈慢走消食。
刚溜达到第三圈,院门被拍响了。力道不大,带着点犹豫。
“谁啊?”王大牛沾着面粉的手从灶房窗户伸出来喊了一嗓子。
“明远兄在家吗?是我,陈嗣!”
王明远听后快步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府学同窗陈嗣,一身青色细布长衫皱巴巴的,眼底下两团青黑,一看就是没睡好。
他手里紧紧攥着个卷起来的纸卷,指关节都捏得发白。
“这是怎么了?!快进来!”王明远侧身让他进院。
陈嗣也顾不上客套,脚刚踏进门槛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王明远往屋里走,边走边抖开那卷纸:
“明远兄,救命啊!我爹昨晚瞅了我默写的卷子,说我在中与不中之间晃荡……我这心啊,拔凉拔凉的啊!”
他到书房后,把纸往书桌上一拍,正是他凭记忆誊抄的府试答卷,墨迹淋漓,看得出写得急。
王明远拿起那叠纸,坐下来一行行看得仔细。
陈嗣就站在他对面,腰微弓着,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随着王明远的目光来回移动,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
阳光透过窗棂,把他额角渗出的细汗照得亮晶晶的。
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半晌,王明远指着一道经义题:“这里的释义,你引了原句没错,但后面发挥时有点偏了,略有些跑题。”
他又翻到策论部分,沉吟道,“这道策论,你提的想法是好的,但具体如何实施、钱粮从何而来,说得太虚……上次柳教谕说过府试考官不喜空谈。”
陈嗣的脸一点点垮下去,像被抽了骨头的鱼,声音都带了哭腔:“完了完了……跟我爹批的一模一样!他说我这两处最要命!明远兄,你说我是不是真没戏了?”
“倒也没那么糟。”
王明远放下卷子,实话实说,
“经义那题,虽然偏了点,但引经据典的底子还在,不算大错。
策论嘛,想法是好的,只是缺了实务支撑。
诗赋你写得不错,意象清雅,平仄也稳。算起来……过与不过,确实在五五之间。”
陈嗣一屁-股瘫在旁边的凳子上,哭丧着脸:
“五五开?这比直接判我落榜还难受!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太难受了!啊啊啊啊!”
他猛地抓住王明远的胳膊,“明远兄,后日放榜,你一定得陪我去!让我沾沾你这学霸的才气!兴许因为沾了你的学霸气息,我就能考中呢!”
王明远被他这歪理逗得哭笑不得,只能点头应下。
——————
放榜日。
天还没透亮,府学外墙下已是人山人海。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低沉的潮水,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灼。
陈嗣早早就拽着顺子等在了约好的早点摊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伸着脖子朝梧桐里方向张望。
一只脚上的鞋都不知何时被踩掉了后跟,趿拉着,狼狈不堪。
“明远兄!这儿!这儿!”
远远看见王家兄弟的身影,陈嗣立刻蹦起来挥手,嗓子都喊劈了。
等到了近前,陈嗣哭丧着脸对王明远说道:“我已经来的很早了,但是人太多了,我鞋都被踩掉了,占好的地方也被挤没了。”
王明远看他这潦草的模样也是有点好笑,一旁的王大牛看到这场面便知道怎么办了。
“都跟我后头!”
他肩膀一沉,胳膊肘微屈,像艘开足马力的破冰船,直直朝人墙最薄的地方“犁”了过去。
挡路的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涌来,身不由己地歪向两边。
王明远、陈嗣和顺子紧跟在他宽阔的脊背后,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被“护送”到了离张贴榜文的高墙仅七八步远的最佳位置。
几个被挤开的人刚想骂娘,回头瞅见王大牛那铁塔般的身板,立刻把话咽了回去。
陈嗣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我的娘……明心哥,你这身板,真是看榜必备神器啊!”
站定后,他就死死盯着那片还空着的灰墙,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拜哪路神仙。
日头渐渐升高,就在人群躁动不安,推搡越来越激烈时——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炸响!喧闹声戛然而止。
“肃静——!”
几名穿着皂衣、腰挎短棍的衙役排开众人,护着两名手捧厚厚黄纸卷的书吏走到墙下。
书吏面无表情,动作一丝不苟地在墙上刷浆糊。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黏在那卷黄纸上,心跳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开始了!”无数道目光如同饥饿的鹰隼,瞬间扑向榜单!
王明远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从榜单最上面的位置看去!
他对自己这次有足够的自信,经义扎实,策论务实,诗赋经柳教谕加持后更是突飞猛进,短板已补!
陈嗣则恰恰相反,他哆嗦着手,眼神带着绝望,从榜单最末尾、最不起眼的角落向上艰难地搜寻。
他不敢奢望前面有名,只盼着能在最后那几位“吊车尾”里看到自己的名字!
几乎是同时。
“啊——!!!”身旁的陈嗣猛地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像被踩了脖子的公鸡!
王明远的目光也骤然定格!
两人几乎是同一瞬间,死死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陈嗣的手指像铁钳,掐得王明远生疼,他整个人筛糠似的抖,清秀的小脸涨成猪肝色,声音尖利得能刺破耳膜:“我……我中了!最后!最后一名!陈嗣!是我!啊啊啊!我是童生!我是童生了!!!”
他狂喜地蹦跳着,哪还有半分读书人的矜持。
而王明远,看着那张黄榜的最顶端,朱砂的印记在阳光下流淌着夺目的光彩:
府试第一名——王明远(永乐镇)!
府试案首!
巨大的喜悦如同温热的潮水,无声地漫过心田。
没有尖叫,没有蹦跳,他只是嘴角一点点向上扬起,最终定格成一个沉静而笃定的笑容。
这是他连续几载的寒窗苦读,笔耕不辍,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单凭那字,谁敢不给他明远大帝三分薄面?
就说那诗,谁人不赞是上品佳作?
而且那策论,谁人不叹他思虑周全,区区府试就有如此真知灼见?
最后那经义,谁人不言他角度清奇,发人深省?
案首,他王明远如何不能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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