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朱明夜焰 > 第一卷:深宫烬余 第十四章 湛心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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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宴上的喧嚣与浮华,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激起层层涟漪,终会归于沉寂。云汐随苏才人回到聆音阁,那份被珠光宝气和无形威压冲刷过的惊悸,渐渐沉淀为更深的警惕与疏离。她愈发清晰地认识到,在这宫阙之中,每一份“恩宠”,每一次“瞩目”,都可能裹着蜜糖的毒药。

    苏才人似乎也因这场意外的赴宴而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几日来愈发沉默,常独自坐在窗下出神,连平日里偶尔的翻阅书卷也省了。阁中的气氛因而更加凝滞,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闷热。

    这日,苏才人忽又起了兴致,命云汐备好笔墨纸砚,说要临摹宴上所见那幅《春日行乐图》的意趣,并非照搬,只取其中一二人物景致,聊以自娱。

    云汐依言,在书阁临窗的长案上铺开宣纸,仔细研墨。阳光透过细密的窗格,在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灰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苏才人执笔,却久久未落,目光望着窗外一株叶片已凋零大半的石榴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似是轻叹一声,手腕微动,寥寥数笔,勾勒出远山轮廓,意兴阑珊。

    “去取些清水来润笔。”苏才人头也未抬地吩咐。

    “是。”云汐放下墨锭,转身快步走出书阁,去旁边耳房取水。她心思微沉,还在琢磨着苏才人近日的反常与那日宴会上武后令人心悸的目光,脚下不免急了些。

    返回书阁时,需经过一段光线稍暗的穿廊。她端着盛满清水的白玉水丞(虽是聆音阁中少数几件像样的器皿之一),低垂着眼帘,心中思虑纷杂。

    就在即将迈入书阁门槛的刹那,斜刺里忽然一个身影也正从另一侧匆匆走来,似乎也是心不在焉,两人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撞个满怀!

    云汐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稳住手中的水丞,但那白玉器皿滑不留手,加之撞击的力道,竟脱手飞了出去!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脑中一片空白,只等着那清脆的碎裂声和随之而来的斥责甚至刑罚。

    预想中的破碎声并未传来。

    千钧一发之际,那只伸出来原本可能与她相撞的手,以一种惊人的敏捷和精准,凌空一捞,稳稳地将那眼看就要砸落在地的白玉水丞接在了手中。清水泼洒出来,溅湿了那月白色的袍袖和前襟,留下深色的水渍,但水丞终究是保住了。

    云汐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心脏怦怦狂跳,几乎要跃出喉咙。她猛地抬头,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温和中带着一丝讶异的眼睛。

    竟是李湛!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聆音阁?

    李湛似乎也愣了一下,看清是她,眼中的讶异化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随即目光落在自己湿了的衣袖上,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

    “奴婢该死!冲撞了殿下!请殿下恕罪!”云汐慌忙跪倒在地,声音因后怕而颤抖不止。她闯大祸了!不仅差点损毁器物,还冲撞了亲王,溅湿了他的衣袍!

    书阁内的苏才人也被惊动,快步走了出来,见到门口情形,尤其是看到李湛和他湿了的衣袍,脸色也是微微一变,连忙上前行礼:“不知雍王殿下驾到,臣妾有失远迎。这奴婢毛手毛脚,冲撞了殿下,臣妾定当重重责罚!”她语气带着惶恐与请罪的意味,暗中却狠狠剜了云汐一眼。

    李湛摆了摆手,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苏才人不必惊慌,无妨。原是本王走得急了些,未曾留意,怪不得她。”他说着,竟弯腰将那只白玉水丞轻轻放在了云汐面前的地上,“只是洒了些水,东西无碍。起来吧。”

    云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地抬头,看着李湛被水渍晕染的袍袖,又看看他依旧平和的面容,心中涌起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竟然……丝毫没有怪罪?还为她开脱?

    苏才人也显然没料到李湛如此宽和,愣了一下,才连忙道:“殿下宽宏大量,是这奴婢的造化。还不快谢过殿下恩典!”她催促着仍跪在地上的云汐。

    “谢……谢殿下恩典。”云汐如梦初醒,连忙叩头,这才颤抖着站起身,垂头立到一边,不敢再看李湛,脸上火辣辣的。

    李湛的目光在她苍白惊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比在廊下那次更深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随即转向苏才人,恢复了皇子应有的矜持与疏离:“本王路过此处,想起前日宴上才人似乎对那幅《春日行乐图》颇有见解,特来寻才人探讨一二,不想惊扰了。”

    苏才人受宠若惊,连声道:“不敢不敢,殿下谬赞了,臣妾浅见,岂敢与殿下探讨。殿下快请里面坐。”她侧身相让,又狠狠瞪了云汐一眼,示意她赶紧收拾干净退下。

    云汐如蒙大赦,连忙捡起地上的水丞,也顾不上擦拭自己裙摆上被溅湿的地方,低着头,快步退出了书阁,直到走到后院无人处,才敢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气,双腿依旧发软。

    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险,和李湛出乎意料的反应,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为何一再对她这般……宽容?甚至可以说是维护?仅仅是因为她曾拾还玉佩?还是他看出了什么?或者……这位以温润仁孝闻名的皇子,本性果真如此宽厚?

    不,她立刻否定了这个天真的想法。在这吃人的宫廷里,哪有什么真正的温良恭俭让?尤其是天家子弟。他的温和,或许只是一种更高明的面具,或者……另有所图。

    但那瞬间他出手的敏捷,接住水丞时的沉稳,还有那双看向她时,似乎比以往多了一点点温度的眼睛……却又如此真实地扰动了她冰封的心湖。

    一丝极其微弱的、她拼命想压制的暖意,混杂在巨大的后怕和更深的疑虑中,悄然滋生,让她心乱如麻。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开这些纷杂的念头。无论他是何种目的,她都必须牢记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任何的错觉和动摇,都可能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低头看着手中完好无损的白玉水丞,上面还残留着一点他指尖的温度。

    湛心微澜。

    或许,那微澜并非只在她心中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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