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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侧那一排两层小楼,像几头蹲伏在夜色里的钢铁巨兽,墙面上泛着冷硬的水泥光泽,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五栋楼挨得极近,却又各自独立,每扇入口都装着厚重的铁门,门沿与门框咬合的缝隙里还嵌着暗锁,显然是经过特殊加固的。
从南到北,依次是印刷室、武器修理所、情报分析处、密码破译室和审讯处。此刻所有窗口都黑沉沉的,显然今晚没人在此加夜班。
这些小楼都是新建的,清一色钢筋混凝土浇筑,墙面上连道多余的裂缝都找不出,坚固得堪比战时的堡垒。
李海波作为监工,全程参与了整个建造过程,早在楼体刚起框架时,他就对着钢筋结构图在心里模拟过几十遍爆破方案——结论是划不来,单是炸穿这半米厚的承重墙,消耗的炸药就够掀翻半条街了。
主楼与那排钢铁小楼之间,就是这次行动的目标——关押了两百多号抗日志士和无辜居民的76号监狱。
那栋矮趴趴的一层老建筑,原是座旧式仓库,是之前的主人陈军阀用来停放车辆和马匹,存放大件物品的。墙面上斑驳的砖石还留着经年累月的风痕,只是如今已被层层加固得看不出原本模样。
76号接手后进行了扩建和改建,先前的木窗早被砖石彻底堵死,只在高处留了些巴掌大的小铁栅栏,栅栏上锈迹斑斑,铁条却粗如成人手腕,间距窄得连孩童的手臂都伸不进去,透着股密不透风的绝望。
墙体外侧又裹了层厚实的钢筋混凝土,将原本的砖石结构封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像块从地底冒出的灰色巨石,沉沉压在地面上,连月光照在上面都像是被吸走了暖意,只剩一片压抑的沉闷。
监狱里的看守不算多,只有值狱处长带着值班狱卒,统共才六人。
值狱处长是王处长和两位副处长轮值,每人轮值一周,这周恰好轮到王处长。不过这时候,他早在隔壁的处长办公室里睡熟了——毕竟夜里的监狱向来“安稳”,没必要时刻盯着。
几个狱卒也懒怠得很,简单绕着牢房巡查一圈,检查了门窗后,便扎堆挤在监狱入口的值班室里打盹,此起彼伏的鼾声透过门缝飘出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也难怪他们松懈。监狱本就处在76号核心区域,外头有层层关卡护着,又有厚重铁门反锁,连查岗的执勤官都没法进来。
比起大门口那如临大敌的守卫,这里的人自然少了几分紧绷,警惕性也就跟着降了大半。
李海波的“顺风耳”捕捉着值班室里均匀的呼吸声,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看来这监狱的防备,倒是比预想中更容易突破些。
“顺风耳”穿透厚重的墙壁,监狱内部的动静如潮水般涌入李海波脑海。
一百多间牢房沿走廊两侧排开,男女分区域关押,单人间、双人间、六人间、十人间的划分,全按犯人“重要程度”来定。
呼吸声、咳嗽声、铁链拖动的哗啦声搅成一团,间或有压抑的啜泣穿透铁栏,字字句句都浸着绝望。
最里头的两间大牢房格外“热闹”,每间都塞了六七十人,呼吸声像风箱似的此起彼伏,大热天的,散发出一股酸臭。
李海波心头一动——他清楚这两间关的都是排除了嫌疑的无辜百姓,只要凑够钱就能领走,说白了就是76号用来敲竹杠的“活金库”。
李海波现在的收入来源之一,就是收这些人家属的赎金,从中赚取巨额的利润。
要是这次一起救出去了,李海波又得损失一大笔利润呐!
“啧,这都是我的客户啊!”李海波低声咂舌。他缓缓收回意念,脑海中流动的全息图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掌心传来的方向盘凉意。
车窗外,探照灯的光束又扫了过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忽明忽灭间,那双眼睛里已多了几分决断。
……
天光大亮时,李海波打着哈欠走在前面,眼角还挂着未褪的红血丝——都说男人过了25就是60,连续的熬夜真有点遭不住啊!现在头发已经开始大把大把的掉了,也不知道是熬夜的原因还是小泽的原因。
李海波身后跟着杨春、侯勇和熊奎,四人脚步默契地走进76号大门。
“早啊,李队!”门岗卫兵叼着烟,见了他们忙直起腰,眼神在四人工作证上虚晃一下就挪开了。
如今的李海波在76号可是没人敢惹的角色,手里管着“捞人”的肥差,说是活财神都不为过。更要紧的是背后有日本人撑腰,成了宪兵司令部在76号安插的明牌,常驻这儿的涉谷曹长跟他称兄道弟,上上下下谁不得怵他三分?
李海波扯了扯嘴角算回应,眼角余光忍不住飞快扫过机枪堡垒。
进了内院东侧的办公楼,几人在走廊分了手。
侯勇和熊奎揣着钥匙,照旧要去见犯人的家属收赎金。只是今天不同,重点是76号大牢里的人。
这是昨晚就计划好的,可以借着进守房提人的由头,他们可以现场踩一下点,仔仔细细地把牢房的每一处细节刻在脑子里。
虽然之前都去过好多次,但从来没想有留意过这些,毕竟谁也没想过,有一天要真刀真枪地强攻这鬼地方。
杨春则被留下,他负责去各个办公室吹牛打屁,借此留意76号内部的风吹草动。
李海波刚回到办公室,屁股还没坐热,办公室的门就被粗暴地推开,涉谷曹长挺着个圆滚滚的肚腩晃了进来,领口的扣子松了两颗,嘴里还带着宿醉的酒气:“李桑!有酒吗?昨晚喝得太凶,脑袋要炸了,来点回阳酒醒醒神!”
李海波笑着从抽屉里摸出两瓶清酒,又顺手抓了包盐炒花生,“早给你备着呢。
像我这种粗人的办公室,你要找份文件或是书籍,怕是想都别想,但若说找瓶酒,那还不容易?”
涉谷一把抢过酒和花生,拧开瓶盖就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清酒顺着嘴角淌到下巴,他也不擦,喉结上下滚动着,舒服得直咂嘴,长长舒了口气:“哟西!李桑真是个妙人!皇军最喜欢你这种爽快人!”
他往后一靠,重重倚在桌角,抓起花生剥得咔嚓响,碎壳随手往地上扔:“可惜你昨晚没去居酒屋!
千代子小姐唱的那曲《樱花谣》,那嗓子,啧啧,跟春日里刚开的樱花似的,甜丝丝带着点清冽,绝了!”
李海波笑着给他挪了把椅子,自己也拉过凳子坐下,慢悠悠开了瓶酒,“是挺可惜的,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亲耳听了似的。”
两人碰了碰杯,涉谷仰头又是半杯下肚,脸颊泛起酡红。
李海波呷了口酒,状似随意地问:“涉谷君,我倒好奇,76号里处长、科长、队长多如牛毛,你怎么总爱往我这儿跑,偏找我喝酒呢?”
涉谷正捏着颗花生往嘴里送,闻言愣了愣,嚼着花生含糊道:“这还用说?我们是好朋友啊!
在没来76号之前,咱们就在山本大尉和小泉中尉手下一起共事过。
后来多亏了山本大尉提携,推荐我来76号常驻,我们又成了同事。
再说了,要不是你领着,我哪能认识张处长这种爽快人?
现在在76号,也就你们俩能跟我掏心窝子说几句话。”
他咂了咂嘴,脸上多了点不快,“至于其他人……哼,一个个跟见了瘟神似的。
尤其那个吴四保,见我就躲,刻意离得远远的。”
李海波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故作惊讶地挑眉:“吴四保?他敢不尊重你?”
涉谷灌了口酒,把杯子往桌上一顿,尊重?谈不上!但他那眼神,每次见了我都躲躲闪闪的,像是藏着什么亏心事!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
等着瞧,总有机会让他知道,在76号,谁才是说了算的!真要惹恼了我,非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李海波慢悠悠晃着酒杯,故作担忧地开口:“想教训他,恐怕没那么容易吧?人家可是76号第一杀手,更是李主任面前的红人,谁敢动他?”
涉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肥厚的手掌往李海波肩上一拍:“76号的红人?李桑,你这话可就外行了!76号还有人比你更红的吗?”
李海波挑眉,故意压低声音:“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人家可是李主任的师弟,论起师门情谊,咱们这些外人哪比得过?”
“师弟算个屁!”涉谷脖子一梗,“你可是宪兵司令部星野少佐和山本大尉手下的得力干将,是他们亲自点过头的人!
再说了,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就凭这几层关系,他一个靠师门关系爬上来的关系户,能比得过你?”
李海波放下酒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这可没法比。现在整个76号,说句不好听的,倒像是他家开的。
你是没瞧见,最近他带着行动队那帮人正事不干,抗日分子不管,整天在街上横冲直撞地抓捕无辜居民。
抓回来的人既不送审讯室,也不往名册上登记,就一股脑往大牢里一扔。
然后就派人去跟家属勒索赎金,那金额开得叫一个吓人,根本不是让人凑钱,是明摆着要把人家家底掏空,逼得人倾家荡产才算完。
这哪里是一个特工人员该干的?这是打着搜捕抗日分子的幌子以权谋私,在良民心中无端制造恐怖气氛,是挖大东亚共聋事业的墙角,给蝗军苦心经营的蝗道乐土抹黑。
就这短短几个月,听说他在租界和老城厢就攒下了七八间商铺,光收租就够普通人活几辈子了。”
涉谷眼睛猛地一瞪,“八嘎!赚了这么多钱?!
竟然没我的份……不对,竟然敢不尊重我?!死了死了地!”
李海波看着他那副被点燃的模样,心里暗暗点头,面上却适时地叹了口气,假意劝道:“算了算了,跟这种人置气犯不着,喝酒喝酒。”
“不行!”涉谷攥紧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我这就去宪兵司令部报告!去竹机关向清水懂三报告,就说他吴四保借着76号的名头中饱私囊,眼里根本没有皇军!我看他还怎么在这儿嚣张!”
说着就要往外冲,被李海波一把拉住。
李海波心里暗笑,面上却摆出焦急的样子:“涉谷君,稍安勿躁!现在去,空口白牙的,司令部的太君们也未必信啊!”
涉谷猛地顿住脚,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被这话戳中了——他还真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
李海波拍了拍他的肩膀,“涉谷君不要心急,只要我们知道他对大东亚共聋事业不利,时时留意,总能让我们抓到破绽,到时候让他把吃下去的全都吐出来!”
“真是便宜他的!”涉谷非常不爽地坐了回来,又抓起酒瓶往杯里添酒。
两人刚碰了下杯,就见杨春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海波冲涉谷举了举杯,示意自己去去就回,起身走了出来,两人来到对面墙根的自行东棚里,“怎么了?”
杨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火:“波哥,刚打听到个消息,吴四保把江老板给扣了!”
“哪个江老板?”李海波眉头微蹙,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江老师她爹啊!”杨春急得声音发紧,“江老师没走之前,他偶尔会给孤儿院送些杂粮粗粮什么的,我在孤儿院做义工时见过他几次,也算熟络!”
“是他?”李海波心头一沉。那位江老板开的粮店就开在靠近闸北的公共租界,铺面不大,因为有颗牙齿较长,街坊邻里都喊他“江大牙”,这种人怎么会被吴四保盯上?
他下意识追问,“他家就是个本分生意人,不算多富裕,吴四保抓他做什么?”
“谁说不是呢!”杨春往地上跺了下脚,“听说是昨天下午被抓的,给安的罪名是‘通共’。可谁不知道江老板向来胆小怕事,哪沾得上那些事?摆明了是吴四保想敲竹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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