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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密。细密的雨丝斜织在演武场上空,像一张灰白色的网,笼住了四面高台与中央石坪。
青石板被浸得发黑,水洼里倒映着阴沉的天光,偶尔一道惊雷滚过云层,震得檐角铜铃轻颤。
林小竹伏在湿冷的石地上,单薄的身影蜷成一道弧线。
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可那皮鞭每一次落下,都在脊背上绽开一道血痕,衣衫早已碎成布条,黏在伤口上,随呼吸微微抽搐。
“为女修作伪证,乱宗门纲纪!”执事声如铁石,手中长鞭再次扬起,“今日若不惩戒,何以正风?”
陈薇恩站在回廊尽头,脚步停得极稳。
她本该回房,换下昨夜激战后湿透的灰布弟子服,处理肩头那道被黑气侵蚀的旧伤。
可她在拐角处看见了这一幕——看见那个平日里总偷偷给她送药草的少女,此刻像一头被驯服的兽,跪在泥水里承受鞭刑。
她的指尖缓缓抚过断剑的剑穗。
那穗子是孙嬷嬷亲手编的,用的是苍澜山崖边最坚韧的玄麻,缠着一道暗红丝线——那是林氏一脉女修的标记。
昨夜炉火将熄时,老嬷嬷坐在角落,声音低哑:“小竹她爹……曾是林师妹的剑童。那年封剑令下,他替主挡刑,断了经脉,终身不得习剑。可他至死都没说出林师妹留下的那句遗言。”
“什么遗言?”
“她说——‘剑不出鞘,非因无锋,只因无人敢看它出鞘。’”
雨滴顺着陈薇恩的发梢滑落,落在剑穗上,洇开一圈深色。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偶然的惩戒。
这是警告。
警告所有还敢为女子开口的人。
她抬步走出回廊,踏上青石阶。
雨水顺着她破旧的袖口流下,滴在断剑的护手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比试尚未开始,抽签已定。
陈薇恩,对上周厉。
人群喧沸如潮。
外门小比本是寻常练兵,可这一场却早早围满了弟子。
有人冷笑,有人讥讽,更有内门女修立于高台,绯裙曳地,金步摇轻晃——柳如烟斜倚栏杆,唇角微勾,眸中尽是不屑。
“炼气四重,也配登台?”她轻声道,“昨夜侥幸破了封印,今日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而场中,周厉已脱去外袍,赤裸上身,肌肉虬结,体内灵力鼓荡不息。
他手中重剑足有三尺长,剑身厚如门板,铭刻着“破罡”二字。
他一脚踏地,护体罡气轰然炸开,尘浪翻卷,逼得四周弟子连连后退。
“陈薇恩!”他声音如雷,震得雨幕都在抖动,“你一个炼气四重的废柴,竟敢在昨夜夺我钥匙、坏我大事?今日若不让你跪着下台,我周厉名字倒写!”
她没有回应。
只是缓缓将断剑横于腰际,剑尖垂地,左手轻搭剑柄,右手收于身后。
雨水顺着她的眉骨滑下,流过眼角,却未眨一下。
她的重心,一点点沉下去。
如锻剑时压火入炉,如深根扎进岩层。
这不是她第一次面对越级对手,却是第一次,不是为自己而战。
她闭了闭眼。
脑海中闪过林小竹颤抖的背影,闪过孙嬷嬷枯瘦的手抚过炉壁剑痕的模样,闪过昨夜那句烙印虚空的血色铭文——
“苍澜剑主,唯心不唯根。”
心,才是剑的根。
她睁开眼时,目光已如寒刃出鞘。
钟声响起,比试开始。
周厉怒吼一声,重剑高举,整个人如猛虎扑食般冲来。
他体内罡气奔涌,脚下每一步都震出裂纹,剑势未至,风压已如墙推来!
“死吧!”他狂吼,“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剑修之力!”
观战者纷纷屏息后退。
炼气六重对炼气四重,本就是碾压之局。
更何况是周厉这等以力破万法的暴烈打法。
可陈薇恩没有退。
她反而向前一步,脚跟为轴,腰脊微拧,整个人如弓弦拉满。
雨地湿滑,她却借这湿意猛然俯身,身形低掠如燕,贴着地面疾进!
“低掠穿心刺!”
剑尖划过水洼,银光一闪,竟在空中拉出三道残影!
第一击,脚跟蹬地,借力突进;
第二击,腰脊如簧,贴地滑行,避其锋芒;
第三击,骤然暴起,剑尖如锤,直刺胸膛!
“铛——!”
火星炸裂!
周厉仓促横剑格挡,却被这一击之力震得连退三步,虎口发麻,眼中惊怒交加!
“你……你怎么能破罡?!”
全场死寂。
雨水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
谁都没看懂这一剑是怎么过去的——那可是实打实的护体罡气,炼气六重的防御壁垒,竟被一柄断剑从缝隙中刺穿!
陈薇恩立于雨中,呼吸微沉,袖中指尖轻轻一捻——静脉露的冰凉感顺脉而上,压住了心口翻腾的火意。
三息凝神,已用其一。
她没有追击,只是缓缓抬剑,剑尖指向对方。
雨水顺着剑脊流下,像一道银线,连着天与地。
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雨幕:
“你说女子不该碰剑?”
“那我今日,就用这把断剑告诉你——”
“谁定的规矩,谁,就得看着它碎。”
周厉死死盯着她,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黑。
忽然,他笑了。
笑声低哑,却带着一股邪意。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朝天,体内灵力疯狂翻涌。
一股黑焰,竟从经脉中丝丝渗出,缠绕臂膀,如毒蛇盘绕!
“你以为,这就完了?”他低语,眼中血丝密布,“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赢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他周身黑焰腾起,空气扭曲,温度骤升,连雨滴都在半空中蒸发!
“今日,我要你跪着认错!”雨未停。
黑焰如蛇,缠绕周厉全身,将他染成一团扭曲的暗影。
那火不燃物,只焚自身经脉,每一寸肌肤都泛起焦痕,可他的灵力却在疯狂暴涨——这是以血肉为薪、燃烧命源的邪功“焚脉诀”。
他狞笑着,重剑横扫,剑影如瀑,层层叠叠压向陈薇恩,每一击都带着撕裂空气的爆鸣。
“你懂什么?!”他嘶吼,“我宁可走火入魔,也不被一个女人踩在脚下!”
剑风割面,雨水被蒸腾成白雾,视野模糊。
观战弟子纷纷后退,有人惊呼:“他疯了!竟真修了禁术!”高台上的柳如烟眸光微动,唇角笑意未减,却多了一丝冷意:“蠢货,死便死了,莫要脏了规矩。”
而陈薇恩,只是闭上了眼。
不是惧,不是怯,是沉。
识海之中,那柄沉寂的玄铁古剑骤然低鸣,仿佛自远古苏醒。
一道虚影自她心口升起,沿着经脉游走,最终凝于掌心——剑脊微震,竟如共鸣。
她“看”到了。
不是用眼,是用心。
她“见”那黑焰翻腾之下,周厉灵力运转轨迹:起势如潮涌,霸道无匹;可落势时却有刹那空滞——三息之间,气脉断续,如浪退潮。
那是强行催动邪功留下的裂痕,是力量最盛时藏匿的死穴。
机会,只在断续之间。
她退了。
一步,两步,三步——踉跄后撤,肩头微晃,似已不支。
雨水顺着她额发滴落,滑过唇角,带着一丝铁锈味。
她咬破了舌尖,以痛定神。
“逃?”周厉狂笑,“现在想逃,晚了!”他跃起半空,重剑高举,黑焰汇聚成锥,直劈而下!
这一击,足以将炼气五重斩于当场!
就在此刻——
雷鸣炸响!
天地一瞬雪亮。
陈薇恩睁眼,眸中无惧,唯有一线清明如剑。
她不退反进,脚下猛然一拧,重心沉至足跟,腰脊如弓反张。
雨水在她身侧飞溅,却被一股无形之势推开。
她不追人,不迎剑,只追那“气断之时”!
剑光如电,偏锋斜出!
“回风拂柳·断续斩”——
不是强攻,不是硬撼,而是如针引线,穿行于灵力流转的缝隙之间。
剑尖微颤,借雷声掩其速,借雨幕遮其形,直贯其肋下空门——正是罡气最薄、换息最弱之处!
“嗤——!”
剑锋入体,未深,却如冰锥刺心。
周厉身形一僵,空中坠落,单膝跪地,黑焰骤然溃散。
护体罡气如琉璃崩裂,寸寸龟裂,发出刺耳哀鸣。
他张口欲吼,却只喷出一口黑血,体内邪火反噬,经脉灼伤。
陈薇恩收剑,动作干净利落。
断剑横于身前,剑尖停于其咽喉三寸,不触不进,却比贴喉更冷。
雨声淅沥,全场死寂。
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风雨,字字如钉:
“现在,轮到我说——住手。”
没有人动。
没有人敢动。
周厉瞪着她,眼眶欲裂,喉咙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不是被制,而是被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压住了:羞辱、震惊、还有一丝……恐惧。
他败了。
不是败于力量,不是败于境界,而是败于“剑理”。
她看穿了他。
高台之上,柳如烟指尖微微收紧,金步摇轻颤。
她望着那柄断剑,望着那身洗旧的灰布弟子服,喃喃:“低掠刺?回风断续?荒谬……可她竟真的破了霸体罡气。”她眸光渐冷,“一个废物,怎会懂得这种剑意?”
而藏于演武场外古松之后的暗影中,墨渊缓缓睁眼。
他右臂封印微裂,气息不稳,可目光却如寒潭深水,死死落在陈薇恩手中那柄断剑上——
剑脊之上,银纹隐现,如星河流转,在雨中微微发亮。
而他掌心那道淡青色剑纹,竟随之轻轻震颤,仿佛遥相呼应。
他指尖抚过怀中半块断玉佩,触到那熟悉的古老纹路,低语几不可闻:
“……玄渊,你在回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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