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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琉璃碎梦城市深秋的雨水裹挟着凉意，将星途广告公司巨大的玻璃幕墙洗刷得分外清冽。二十七层的走廊尽头，策划部办公区灯火通明，像一座悬浮在霓虹夜幕里的孤岛，隔绝了外面湿漉漉的寒意与车流的喧嚣。空气里沉淀着浓缩咖啡的苦涩焦香，混合着打印机持续吐出纸张的干燥温热气息，以及一种无声燃烧的、名为“死线”的紧张感。
高跟鞋敲击地砖的声音由远及近，清脆却微微滞涩。南乔在茶水间明亮的镜子前停下脚步，看着镜中的自己。连轴转了三天的痕迹清晰可见：眼窝下方沉积着青影，如同水墨洇开的山水残卷，纵然是精心挑选的暖色调腮红和细致勾勒的唇线，也遮不住眉宇间那丝被疲惫浸透的纹路。身上干练的烟灰色西装套裙肩线挺括，却莫名沉重地压在她的肩上。她轻轻顺了一下鬓边一丝因匆忙而略显毛躁的碎发，细小的银质耳钉在顶灯下划过一道微弱的流光。她深吸一口气，清冽的空气带着水汽刺入肺腑，强行压下眼底翻腾的涩意。
她手里攥着的不只是一份报告，更像一块沉甸甸的琉璃晶体——透明、坚硬，却也易碎。那是她和团队连续鏖战七十二小时，在无数杯冷掉的咖啡、激烈到沙哑的头脑风暴、以及推翻重来了十七次的方案废墟上，最终浇筑出的心血结晶——“星河计划”项目提案最终版。
回到策划A组的开放工区，敲击键盘的密集声响如同夏日急雨。七八个组员依旧钉在各自的格子间里，屏幕上流淌着炫目的PPT动态效果，或是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创意草图。
“乔姐！”实习生小唐立刻从显示器后探出脑袋，年轻的脸庞带着熬夜的痕迹却充满活力，“报告给曼姐送过去啦？”
“嗯。”南乔颔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因为过度用嗓而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辛苦了各位，顶楼会议室的灯还亮着，但我们的部分，已经做到最好了。现在，都给我回去睡觉！”
“真的吗乔姐？”另一个组员揉着太阳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我觉得我回去得睡满二十四小时才能回魂……”
“赶紧走！”南乔笑着赶人，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明天中午前，谁也不准出现在公司！林哲负责监督，谁要是敢偷摸干活……”她故意顿了顿，目光瞟向角落一张独立的办公桌。
那桌面整洁得一丝不苟，一盆生机勃勃的绿萝舒展着油亮的叶片。一个挺拔的身影正从桌前站起来。林哲穿着质感优良的深蓝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截黑曜石的袖扣，低调沉稳。他朝这边望来，镜片后的眉眼天生带着一丝疏离感，唯独在触及南乔的目光时，像投入石子的湖心，漾开一片温和的笑意，如同初春消融的薄冰，无声而温暖。他默契地接话：“谁要是不听话，项目奖金扣半。”
办公室里爆发出带着疲惫的笑声和哀嚎。几个年轻人终于丢开鼠标，打着哈欠收拾背包，互相招呼着离开，空气里的紧绷感似乎随着人气的离去而稀释了不少。
林哲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南乔放在她桌角的笔记本和一支几乎被按到笔芯凹陷的黑色签字笔。“很完美，”他低声说，声音温醇，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刚才苏曼在线上会议上已经提前漏了点风，董事会对‘星桥跃迁’的核心创意赞不绝口。”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拂开她额角一缕挡在眼前的发丝，指尖的温度熨帖而熟悉。“回去等我？我做份简单的收尾报告，最多半小时。”他顿了顿，带着不易察觉的宠溺，“冰箱里你喜欢的提拉米苏，昨天买好了。”
那眼神里有一种沉甸甸的重量——许诺的重量。项目成功后的订婚之约，如同迷雾尽头若隐若现的灯塔，支撑着她闯过每个凌晨三点的困顿。她点点头，努力驱散眼底的酸涩，回他一个同样柔软的笑：“好。开车小心点。”
南乔走到位于走廊另一头的总监办公室门口。门上的名牌简洁有力——“策划总监 苏曼”。她抬起手，指关节却在触碰到冰凉厚重的实木门板前迟疑了一下。这份方案，是她的心血，某种意义上，也是她与林哲约定的基石。深吸一口气，她笃笃敲了两下。
“进。”里面传来苏曼清亮悦耳的声音。
推开门，空气骤然转换。窗外城市的冷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为室内简约高级的家具蒙上一层清寂的釉色。淡淡的香氛带着柑橘和雪松的尾调，干净而克制，如同这里的主人一贯给人的印象。
苏曼正坐在宽大的黑色皮椅中，背对着门口，对着嵌在墙面的落地镜补妆。镜子里映出她无可挑剔的侧影。深栗色的大波浪卷发流淌着华缎般的光泽，一丝不乱地垂在肩后。身上是一件剪裁极佳的裸粉色羊绒衫，低调地勾勒出柔美的曲线，颈间一条铂金镶嵌冰种翡翠的锁骨链清冷贵气，与她的气质浑然天成。她正细致地点涂着一抹质地莹润的正红色唇釉，饱满的唇瓣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她的美丽，是一种精心雕琢、无懈可击的艺术品，锋芒内敛，却每一寸都宣告着优越感。
看到镜中出现的南乔，苏曼唇角立刻扬起一个极其熟稔、堪称完美的笑容，眼神明亮如星。她迅速放下手中的唇釉转椅旋身，姿态优雅地站起。“快给我，拯救世界的大功臣！”她几步上前，带着一阵清雅的香气，很自然亲密地挽住了南乔的胳膊，将她拉向办公室中央的沙发，“辛苦了我们乔乔，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角了。”
语气亲昵，带着闺蜜特有的调侃和心疼。
苏曼抽出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却没有立刻翻看内容，而是指尖划过那份厚实如书脊的铜版纸封面。触感冰冷光滑。她的目光在“星河计划·策划总案 – 负责人：南乔”几个加粗的银灰色字上停留了一瞬，一丝极淡的、奇异的光泽仿佛在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像是印刷字体在高清纸张上偶然发生的炫光。
“重得像块板砖。”苏曼笑着掂了掂，话语间没有丝毫重量感，“顶楼那几位老古板，这次算是被你喂了颗定心丸了。”她拉着南乔坐下，柔软的沙发瞬间包裹住疲惫的躯体。“陈总私下跟我说了好几次，项目落地，咱们部门今年的年终奖，包管所有人笑得合不拢嘴。”她眨眨眼，带着点促狭，“尤其是你。到时候，某些人的大钻戒，怕是要闪瞎我的眼了？”
南乔被闺蜜直接点破心事，脸颊微微发热，连日来的疲惫似乎也被这轻松而暧昧的打趣冲淡了一些。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空着的无名指，那枚未来可能出现的戒指仿佛已经烙在了皮肤上，带来一丝微妙的灼热感。“说什么呢你……八字还没一撇呢。”语气里却是不加掩饰的甜蜜期盼。
“切，得了吧！”苏曼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眼神里是了然的笑意，“你跟林哲这‘神仙眷侣’的美名，整个星途谁不知道？一个冷面才子，一个铁腕娘子，绝配！顶楼那几个大姐，天天追着我打听你们什么时候发喜糖！”她语气一转，故作严肃，“我可告诉你啊南乔，你要是敢偷偷摸摸把婚订了不第一个告诉我，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闺蜜间的笑闹缓解了积压的紧张。苏曼这才认真起来，白皙修长的手指开始翻阅南乔的报告。她看得很快，神情专注，眼底却流淌着南乔熟悉无比的、属于工作狂魔的锋利光芒。她拿起那支躺在笔架最醒目位置、通体亚金色带着细密暗纹、沉甸甸的Montblanc钢笔——那是她去年升任总监时，南乔他们几个老部下合送的礼物——在报告某几页的边缘，利落地写下几个清晰标注，字迹劲挺、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一边写，苏曼一边流畅地分析着某些数据组更深层市场适配的可能性，以及如何将这个方案在顶楼会议上呈现更具冲击力、逻辑更加闭环。她的思路清晰、锐利，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每次点拨都切中肯綮，让一份本已足够完善的方案，在她手下焕发出更夺目的锋芒。这是多年来两人并肩作战养成的可怕默契，苏曼总能站在更高的战略角度，给南乔的奇思妙想装上最强大的引擎。
南乔凝神听着，心中的敬意与感激交织。她和苏曼相识于微时，一同进入星途，从初级的执行文案摸爬滚打，相互扶持着走到今天。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同事或者闺蜜，是真正的知己。她看着苏曼专注精致的侧脸，灯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入一小片柔和的扇形阴影，那份为了支持她项目全力以赴的模样，让南乔心头涌动着暖流。
“行了！细节都很到位，逻辑结构也漂亮。这份答卷，满分！”苏曼终于放下了笔，发出一声愉悦的轻叹，如同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她抬起头，脸上是纯粹而明亮的赞赏笑容，在办公室清冷的光线下，她颈间的那枚冰种翡翠吊坠温润内敛，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细腻如瓷。“待会儿等我消息，董事会走完签字流程，就大功告成了！快去休息，看你累得……”她眼神里是满满的心疼。
那份沉甸甸的实体报告交回手中，南乔的心终于彻底落地。仿佛堵在心口三天三夜的一块巨石，被苏曼温柔的言语和强大的专业能力轻轻推开了，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巨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谢了，曼曼。”南乔的声音是真的带上了浓浓的倦意，像是绷紧到极限的弦终于松弛下来。
“跟我客气什么！”苏曼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又体贴地叮嘱，“回去赶紧补觉，记得热杯牛奶。我这边签好字，第一时间发邮件给你确认。”
南乔抱着那份被苏曼添注过的、变得无比“贵重”的报告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里面香氛与清冷的光线。走廊里中央空调的送风声清晰起来，显得空间有些空旷。她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向自己的工位，几乎是跌坐进椅子里。紧绷的精神一旦松懈，身体每一个细胞的疲乏都清晰地咆哮起来，头疼得像要炸裂。
她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揉捏着鼻梁上方，想驱散那剧烈的胀痛感，却感觉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想尽快躺下。
就在这时，搁在办公桌上的私人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一条来自林哲的微信消息。
南乔以为是报告结束催她先走的讯息，勉强睁开酸涩的眼睛点开。
【林哲】：半小时搞定。收尾文件发过去了，打印两份归档一份在我桌上就好。马上回家等我，冰箱里有惊喜 : )
末尾附了一个表情符号，一个头顶爱心的卡通小熊。这幼稚的把戏是他们确定关系后不久他不知从哪学来的，这么多年，始终如一。南乔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疲惫却也真实的甜蜜弧度。关掉手机屏幕，指尖却下意识地在光滑的冰凉的玻璃屏上轻轻划过，描摹着那个小小的符号。
她需要打印两份文件。
习惯性看了一眼林哲的位置——格子间已经空无一人，看来收尾文件处理得很快。他桌面上的那盆绿萝依旧青翠欲滴。她站起身，朝林哲专用的独立办公桌走去，准备拿起文件去打印间。那椅子摆得靠近桌边，桌面除了一体机电脑，台历架、文件架、一只质感上乘却并不张扬的黑色皮质名片盒，一切整洁有序，符合林哲近乎刻板的严谨性格。
然而走到近前，南乔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他合拢待机的电脑屏幕。
动作，却猛地僵在了半空中。像是电影里一帧被突然定格的画面。
漆黑的液晶屏幕，如同最光滑的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对面景物——那是……苏曼总监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玻璃幕墙。
那块玻璃幕墙的对面是什么？是整个开阔的办公区。
而此刻，在那片漆黑如镜、纤毫毕现的液晶屏幕上，无比清晰地映着一个画面：苏曼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正被人从里面轻轻拉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挺拔身影侧身闪了进去。
是林哲的背影。南乔绝不会认错。
门在他身后合拢。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整个办公室区域异常安静，南乔甚至能听到自己瞬间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耳膜。
林哲说他去做最后的收尾报告……就是收尾到这里来了吗？
一种冰冷的、粘稠的陌生感，像冰冷的蛇，猝不及防地缠绕上心脏，让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小的冰刺。
为什么要去苏曼的办公室？还特意选了这样所有人几乎都离开的安静时刻？需要沟通的文件……明明已经处理妥当，顶楼等着签字的报告……苏曼刚才并未提起需要林哲的任何补充说明……
无数细小的疑问，如同黑夜中骤然被惊起的蝙蝠群，带着不祥的翅膀拍打声，瞬间充满了南乔被疲惫占据的脑海。先前卸下的重负仿佛瞬间转化成了更沉重的东西，沉沉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感到窒息。
她站在原地，背对着那片空旷寂静的办公区，面对着一方反光如深渊的黑色电脑屏幕，仿佛被钉在了那里。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腾，带着穿透骨髓的尖锐，让她在空调恒温的室内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几秒钟前苏曼办公室里那份纯粹的心疼与支持、林哲微信里幼稚小熊带来的甜蜜，此刻都被这漆黑的镜面无声地撕裂。
她没有迟疑。几乎是本能的驱使，南乔一步一步，轻得如同脚下踩着棉絮，无声地走回到自己的工位，坐了下来。角度微妙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椅背方向。从这个点望过去，恰好能看到苏曼办公室门边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下半截——外面是城市的光海，里面，则是办公室内靠近门边区域的影子戏。
她能看到的，只是有限的一部分区域：苏曼那张巨大黑皮椅的椅背一角，以及落地窗外渗透进来的城市光影。她的位置看不到林哲进去后的具体方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苏曼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太好了。巨大的寂静如同实质的凝胶，将她困在其中。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粘滞得如同冷却的沥青。南乔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大脑一片混乱的轰鸣，身体的疲惫感和尖锐的冰冷感在血管里互相冲撞。一分钟？两分钟？仿佛漫长到时间都已凝滞。那扇门后是一个被刻意隔绝的、她突然感到完全陌生的世界。
她的手肘无意中轻轻扫到了桌面上的无线鼠标。屏幕瞬间由休眠状态亮起。光线刺得她微微眯了下眼。就在视线游离的一刹那，她清楚地看到，亮起的电脑右下角系统栏里，公司内部邮件客户端的小图标，短暂地闪烁了一瞬间的新邮件提示光晕——是林哲邮箱的客户端——那光亮几乎立刻暗了下去，有新邮件被接收了。
是谁，会在这种时候，给一个在处理“收尾文件”的人发邮件？
南乔的心，像突然被投入冰湖的石头，一路沉坠下去。她强行扭开头，再次死死盯住那扇门，目光似乎要将厚重的实木烧穿。
这一次，那扇代表着总监权威、象征着苏曼卓越能力、也承载着南乔多年挚友情谊的橡木大门，终于有了动静。
它被从里面拉开了。
先出现的是林哲。他依旧穿着那件挺括的深蓝色衬衫，侧身对着门外。然而，下一秒，苏曼的身影也一同出现在门框内。她站在林哲身侧后方一点的位置，姿态是熟稔的，没有丝毫上司下属的刻板距离感。就在林哲迈步欲出的瞬间，苏曼突然抬起了手。
那只白皙修长、刚刚还在为南乔的报告添上点睛之笔的手，此刻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极其熟稔亲密的姿态，轻柔却又迅速地落在了林哲的肩头。
是肩膀靠近后背的衬衫布料上。一个极其靠近，却又超越了正常社交距离的动作。那只手没有重重地拍打，甚至不能称之为“拍”，更像一种……带着私密意味的安抚和鼓励？
林哲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像是默许了这个动作的发生。
苏曼的手似乎并没有停留太久，可能只有不到一秒的瞬间，那纤细的手指似乎无意识地、非常自然地，顺着肩头布料向下的弧度极快地轻轻抹了一把。然后，她就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脸上甚至带着南乔无比熟悉的那种对下属或者说对她亲密伙伴、温和又不失距离感的笑意，甚至还对林哲说了句什么。
灯光自上而下洒落在林哲肩上那小块被苏曼触碰过的布料上。南乔的视力极好，瞳孔骤然收缩——
那深蓝色的衬衫后肩位置，原本平整的衣料上，清晰地、绝对无意地粘着一小点异物！
那一点异物的质感极其突兀：极小、极薄的一片，是干燥的、带着微弱的银白偏光质感的东西。是粉底？是闪粉？或是干掉的啫喱？
南乔的大脑在那一瞬间疯狂运转，记忆的碎片闪电般拼凑：
苏曼！她颈间清冷的冰种翡翠吊坠！她脸上精致无瑕的底妆！她刚刚在镜前补好的那抹鲜亮莹润的正红唇釉！她指尖落下时带着的清雅柑橘雪松气息……！
苏曼指尖的动作根本不是什么无意识的擦拭！那是一个精细到近乎本能的动作——她在悄然抹掉那一小块刚刚沾染上的、可能带有她唇色印记的湿润痕迹！
那一抹突兀的银色偏光？就是她指尖沾染上却又很快拭去的唇釉残留在林哲肩上的微弱反光？她颈间的吊坠在灯光下的反光恰好也带着冰冷内敛的银白色调，视觉记忆瞬间重叠！
这个认知如同滚烫的烙铁，带着毁天灭地的巨力，狠狠烫穿了南乔的心脏！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逆流！身体深处发出无声的碎裂脆响！
她感觉周遭的一切景象都在这个瞬间剧烈地扭曲、失焦、褪色，只剩下苏曼收回的带着清冷香氛的手，林哲肩上那一点诡异闪烁的银光，以及那扇无声洞开的、仿佛深渊巨口的办公室大门。所有的画面像破碎的万花筒镜片，高速旋转着刺向她的眼底，带着冰冷的恶意与刺骨的剧痛。耳边不再是恒定的空调风声，而是巨大尖锐的、象征着什么彻底崩溃瓦解的刺耳鸣音。
林哲的目光恰好在此时转了过来，穿越了大半个安静得几乎静止的办公区，直直地对上了南乔那双空洞失焦的眼。
那双刚刚在屏幕上还在给她发卡通小熊表情的爱人眼里，清晰地映出她苍白如鬼的脸，还有在那张脸上骤然碎裂的世界。他脸上的那份温和笑意，瞬间冻结，然后寸寸崩塌，露出了那张俊朗面孔下深不见底的惊愕、慌乱，以及一丝被猝不及防揭穿的狼狈底色。
苏曼站在他身后一侧，自然也看到了这边面无人色的南乔。她脸上那份游刃有余、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僵住了。她颈间那块冰凉的翡翠似乎在这个瞬间变得无比沉重，沉沉地坠下来，吊坠无意识地微微晃动了一下，仿佛一滴凝固的眼泪，在窗外透进来的冰冷城市光线中，反射出一点令人心寒的幽光。
就在这个死寂凝固的刹那——“啪嚓！”
一声极其清晰、极其突兀、如同心脏被捏碎的清脆声响！
滚落在地板上那个保温杯！那个用了三年、被她视作护身符一般的老旧保温杯！内胆的碎玻璃碴和温热的褐色姜糖水瞬间炸开，如同崩裂的血肉！那黏腻的液体带着刺鼻的姜味和一丝甜腥气，沿着冰冷的瓷砖缝隙，无情地洇开流淌，带着灼痛的温度，无声地缠上南乔冰冷脚踝裸露的肌肤。
滚烫的液体灼烫着她的皮肤，却仿佛瞬间将她从冰封中刺醒。那种麻木的僵硬感被痛觉强行撕裂，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足以窒息的窒息感。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带着钝器锤击般的剧痛，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破碎的残片，扎得血肉模糊。胃里一阵剧烈翻搅的酸气猛烈上涌，混杂着姜糖水泼洒出的辛辣甜腻气味，呛得她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她几乎是凭着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猛地转身，撞开自己挡路的转椅，踉跄地朝着电梯间方向夺路而逃！脚步虚浮、慌乱，如同踩在烧红的碎玻璃上，身后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在追赶，要将她彻底吞噬！高跟鞋尖锐的哒哒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空洞地回响，如同绝望的倒计时。
苏曼的惊呼声在她身后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南乔——！”
林哲似乎也冲了出来，更急促的脚步紧追着她崩溃的身影。
那声音如同鬼魅的追索，鞭子般抽打在背脊上，反而让她爆发出最后一丝逃命般的潜能。她用尽全身力气扑向电梯按钮面板，苍白得失去血色的手指疯狂地戳打着下行按键，仿佛那是脱离地狱的唯一通道！电梯冰冷的金属门板倒映出她此刻的形象：头发凌乱，脸上泪痕纵横交错，口红的边缘模糊不堪，眼睛里只剩下巨大的空洞和毁灭性的惊痛。那个在职场雷厉风行、在爱情里甜蜜憧憬的南乔，在这一刻彻底碎裂了。
电梯抵达的清脆“叮咚”声如同天籁。轿厢门缓慢开启的缝隙，仿佛黑暗深渊裂开了一道仅存的逃生通道。南乔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用颤抖的手掌猛拍着关门按键。电梯门带着机械的冷漠缓缓滑动，无情地隔绝着门缝外即将追上来的那张让她此刻只想远离千万里的男人扭曲急切的脸，以及他身后苏曼那双写满了复杂情绪的、依然美丽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与可怕的眼睛。
冰冷的金属门板终于严丝合缝地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电梯轰然启动，失重感骤然袭来，如同身体在坠入无底深渊。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南乔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轿厢壁，全身脱力地滑坐到冰凉坚硬的地面上。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裙料刺入肌肤，却远不及心口那片如同被生生剜走血肉的巨大空洞带来的万分之一酷寒与剧痛。
她蜷缩在飞速下行的电梯一角，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和着唇边被自己无意咬破的血腥气，不受控制地溢出声声压抑到扭曲变调的呜咽。身体深处的绞痛让她甚至无法挺直腰背，只能徒劳地用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臂弯的皮肉里，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那席卷一切、撕心裂肺的虚无。
保温杯碎裂的玻璃渣，还粘在她脚踝和裙摆上，在电梯顶灯下反射出无数细碎、冰冷、尖锐的光点。
她紧紧攥着拳头，左手无名指的位置空空如也，指节却因用力而绷得死白，清晰映在对面冰冷的电梯门金属反光面上。反光中，那片银灰色的玻璃幕墙被撕裂般的城市灯火，在她模糊的泪眼中疯狂旋转、放大、扭曲，如同宇宙倾塌后崩解的碎片星河，朝着渺小的她无情砸落，最终化为一片吞噬一切的、冰冷死寂的黑暗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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