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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年铁青着脸从李毅飞办公室走出来,猛地将门一甩。“砰”的一声巨响,整个走廊都为之一震。几个正抱着文件路过的科员吓得脖子一缩,赶忙低下头,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纸张。
周正年胸口剧烈起伏着,他停在走廊中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怒火强行压回心底。
他抬手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捋平袖口,脸上那副道貌岸然的表情迅速回归重新带上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具。
只有那只握得指节发白的拳头,暴露了面具下汹涌的怒火。
周正年迈着僵硬的步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手锁上门。
隔绝了外界视线后,他猛地将手中的公文包摔在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正年烦躁地扯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好像那样才能顺畅呼吸。“好你个李毅飞……真是不知好歹!”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低沉而扭曲,在空旷奢华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被冒犯后的咬牙切齿。
在办公桌后坐了足足一刻钟,用一杯冷茶勉强浇熄了心头的怒火,这才拿起手机,快速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脸上的阴鸷瞬间被温和取代,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亲切:“王总啊,晚上有空吗?
咱们老地方见个面。”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顺便叫上于总、孙总他们,有点……情况要跟大家通个气。”
当晚,县城最高档的“清韵”茶楼一个隐蔽的雅间内,茶香袅袅。
周正年端着精美的青瓷茶杯,摇头叹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几位老总啊,不是我不肯帮忙。
实在是这个李毅飞啊,太年轻气盛,一点不懂得变通之道。”他抿了一口价值不菲的普洱,继续诉苦“我好心劝他,做事要灵活,要考虑到县里的实际困难和各位老板的诚意。
他倒好,直接给我一句‘规矩就是规矩’,一点情面都不讲,我这老脸都没处搁了。”
围坐在红木茶桌旁的几位企业代表交换着眼神,连忙陪着笑脸附和:“周书记您真是费心了”、“年轻人不懂事,您多担待”……
王总一边殷勤地给周正年续上热茶,目光不经意地瞥过他手腕上那枚明晃晃的新表,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王总心下冷笑,这表他认得,是某个瑞士顶级品牌的最新款,价格抵得上一辆不错的轿车。
等周正年终于心满意足,打着官腔告辞离开后,王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忍不住对同伴吐槽:“这位周书记,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吧?
上次吃饭,茅台一个人灌下去两瓶不说,临走时秘书手里还‘多’了两条软中华。
这就算了,昨天我司机亲眼看见他夫人拿着那条烟,在街角的烟酒店里跟老板嘀咕,想退货换钱呢!”
于总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何止这点?前天请他洗脚,连给按摩师傅的那五十块钱小费,他都假装没看见,最后还得我们一并结账。
就这点格局和手段,怪不得阳兴县穷了这么多年,根子就在这呢!”
几个老总相视苦笑,脸上都是鄙夷,却又带着几分无奈。
他们心底明镜似的,尽管瞧不上周正年这人,但原先指望的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
商场如战场,他们之所以拼命找关系、铺路子,怕的就是自己按规矩办事,别人却走了捷径,到时候悔之晚矣。
然而,一番辗转打听下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情况逐渐清晰:似乎还没有哪家企业,真正打通了这个项目的关节。
所有试探和询问最终都指向一个地方——这个投资数十亿的产业园项目,其真正的决策权,竟然掌握在县长李毅飞一人手里。
“这不正常,”一位在省里见过大世面的孙总在内部战略分析会上,敲着桌子严肃地说,“按常理,这种规模的投资项目,至少得是县委书记挂帅领导小组组长,市里甚至省里相关部门都会派人下来督导。
现在呢?上面完全放手,让一个县长全权负责。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李毅飞,背景绝非表面那么简单或者他得到了我们无法想象的授权。”
另一家竞争对手企业的代表也感叹:“咱们托了那么多省里、市里的关系去打招呼,递条子,结果全都石沉大海,连个像样的回音都没有。
这位李县长硬是顶住了所有压力,油盐不进。就这份胆色和定力,绝非普通的县长。”
就在各路企业纷纷开始绝望,准备收起旁门左道的心思,老老实实研究那厚厚一摞招标文件时,一个意外的消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了涟漪,传到了李毅飞这里。
这天上午,招商局局长兰凌飞快步走进县长办公室,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激动:“县长,有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李毅飞正埋首于一堆政策文件中,闻声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凌飞同志来了?坐下慢慢说,什么好消息让你这么失态?”
兰凌飞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开始汇报起来:“就这几天,接连有三家实力雄厚的企业主动联系我们招商局,表达了强烈的意愿,想在咱们阳兴投资建厂!”
“哦?”李毅飞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趣,“仔细说说,都是什么来头?
怎么突然对我们这个小地方这么感兴趣了?”他语气平稳,但指尖无意识地轻轻点了一下桌面。
“第一家是省城的精工金属制造有限公司,专门做高端金属制品精深加工的,技术很过硬;
第二家是来自南方的绿材科技,是搞新型环保材料的,行业新锐;
第三家是本省的环创资源再生有限公司,主打废旧物资循环利用和技术研发。”兰凌飞越说越兴奋,“最巧的是,牵线搭桥的,基本都是咱们县里那几家已经落地多年的企业老板!”
李毅飞向后靠向椅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看来,我们这几个月整顿作风,下大力气优化营商环境,没有白费功夫。口碑,开始立起来了。”
“正是这个道理!”兰凌飞激动地附和,“精工金属的张总私下跟我说,他们是通过诚信五金厂的刘老板了解到咱们县政务服务中心的改革成效,听说现在所有手续办理又快又透明,工作人员态度极好。
再加上咱们这个循环经济产业园的规划,正好完美契合他们企业未来向绿色制造转型的战略布局。他们是真心实意想来投资,不是来钻空子的。”
李毅飞脸上露出了几个月来罕见的笑容,那笑容驱散了他眉宇间常带的些许疲惫:“凌飞啊,这说明什么?
说明只要我们自己是梧桐树,不愁引不来金凤凰!你告诉这些企业,只要他们的项目符合环保要求、严格遵守阳兴县的总体发展规划,县政府一定提供高效、贴心的服务。
如果谈成了,签约仪式我亲自参加。”
“明白!县长,我这就去进一步对接,务必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兰凌飞合上笔记本,快速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后,李毅飞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目光投向窗外略显陈旧的县城街景。
他心中感慨万千,这几个月来的压力、阻力、非议,在此刻似乎都找到了价值。
他始终坚信,“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如今县内企业自发成为阳兴的“招商大使”,这比任何政策宣传都更有力,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窗外,天空蔚蓝,他似乎能看到这座小城正在孕育的新生机。
随着李毅飞拒绝“开后门”的强硬态度彻底传开,绝大多数参与竞标的企业都老实下来,熄了走捷径的心思,开始专心致志地扑在准备竞标文件上。
但庞大的利益面前,总有几个心存侥幸、不信邪的。
鑫兴装饰公司的老板赵鑫就是其中之一。
这家来自南方的公司,自恃与某位省领导能拐着弯扯上点亲戚关系,在递交资质文件时,企图隐瞒三年前在外地发生的一起导致人员伤亡的重大安全生产责任事故。
结果,在背景审查阶段,这个重大污点就被县里组建的联合审核小组挖了出来。
赵鑫接到通知后如遭雷击,仍不死心,动用了层层关系,最终托到一位在省发改委退休多年的老处长,亲自找到李毅飞办公室说情。
老处长一进门就笑呵呵地套近乎:“李县长,久仰大名啊!真是年轻有为!我是老赵的叔叔,以前在省发改委工作过多年,你们县里不少老同志我都熟……”
李毅飞客气地请老处长坐下,奉上清茶,耐心听完所有委婉的求情之后,面容平静:“老领导,您是在重要岗位上工作过的老前辈,应该比谁都清楚,安全生产,红线中的红线,没有任何价钱可讲。
阳兴的这个项目,宁可推进得慢一点,也绝不能降低标准、放松安全要求。
对于这家企业,我们的结论很明确:不符合要求。”
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第二天,“鑫兴装饰公司因提供虚假材料,被列入阳兴县政府采购黑名单,禁止参与本县任何政府投资项目”的公告就贴了出来。
消息传出,赵鑫在给李毅飞打来的电话里几乎带了哭腔:“李县长!李县长!您不能这样啊!我们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就给我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罚多少钱都行!”
但李毅飞的声音透过话筒,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赵总,规矩不是儿戏。阳兴县容不下罔顾安全的企业。”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另一家本地企业——阳兴建工,则仗着和县里某位领导关系密切,在报名时试图玩“挂靠”投标的把戏,借用省城一家优质企业的资质来鱼目混珠。
结果同样被审核小组轻易识破。
公司老板刘强惊惶之下,竟连夜打听到李毅飞的住处,提着一个看起来就分量不轻的公文包,直接找上了家门。
李毅飞连门都没让他进,只隔着防盗门,声音清晰地传到楼道里:“刘总,你的申报材料如果符合招标要求,明天上班时间,走正常渠道提交到项目办。
如果不符合,送到我家里来,哪怕再重十倍,也毫无用处。”
刘强站在门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只能提着那个没送出去的“诚意”,悻悻而归。第二天,阳兴建工被正式取消投标资格的通知就送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这几件事情接连发生,如同冷水浇滚油,在所有参与竞标的企业心中炸开。
他们终于看清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这个年轻的县长,是动真格的,他的规矩,不是墙上贴的标语,而是真正带电的高压线。
于是,一股奇特而清新的风气开始在阳兴县形成:企业家们不再热衷于请客送礼、拉关系走后门,而是暗地里铆足了劲,比着谁家的标书做得更厚实、技术方案更先进、成本报价更合理。
县城里那几家平时不温不火的打印店突然生意爆满,老板忙得脚不沾地,又是欢喜又是疑惑:“真是奇了怪了,最近这么多公司来做标书,一个个都要求用最好的铜版纸,装订得要比精装书还精美,价格好像都不是问题了。”
甚至有实力雄厚的大公司,专门从省城高薪请来专家团队,直接驻扎在阳兴县条件最好的宾馆里,包下会议室,日夜不停地完善、打磨投标方案,势在必得。
招标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与不确定性的气氛,笼罩着整个阳兴县。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块足以改变企业乃至整个县城命运的巨大蛋糕,最终会花落谁家。
而李毅飞,再次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渐渐多起来的车流和人流,心里异常清醒。
招标成功仅仅只是第一步,后续漫长的工程建设、巨额资金的监管、工程质量的把关……每一步都暗藏着更多的挑战和陷阱。
那些被他拒绝的力量,那些在暗处觊觎的眼睛,绝不会就此甘心。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面色沉静地拿起内线电话:“张浦,请审计局王局长明天上午九点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要再仔细过一遍项目资金的监管流程,每一个环节都必须滴水不漏。”
窗外,秋意渐浓,枝头叶片已开始泛黄。
但阳兴县因这个项目而带来的热度,却仿佛刚刚开始真正升温。
而那些被拒绝的怨恨、那些被触动的利益、那些在更暗处窥伺的眼睛,此刻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酝酿着什么,无人知晓。
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积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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