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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斯特在平整的县道上行驶,车厢里异常的寂静与窗外略显萧条的乡村景象相得益彰。李毅飞靠窗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村落,心思却不知道飞到哪了。
海洋重工那死气沉沉的车间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工人们麻木的眼神、堆积的灰尘、闲置的新设备、刘海绝望的辩解、徐清林躲闪的目光……一幕幕交织盘旋。
“阳兴县的病灶,恐怕远不止一个海洋重工。”李毅飞在心中默念,“今天计划要看的几处重工点,分布零散,但根子上的问题,只怕是相通的。
设备陈旧、技术落后或许是客观困难,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懈怠,那种躺在‘功劳簿’上心安理得啃财政的麻木,才是最致命的!”
他想起上午会议上自己那句“不换思想就换人”,现在看来,绝非危言耸听,而是迫在眉睫!
刘海那张汗如雨下的脸再次浮现,李毅飞的眼神骤然锐利。“这个人,必须重点关注。
等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查清他的底细,看看是谁在给他撑腰,让他能在厂长的位置上如此‘安稳’地混日子。”
更让他心底发沉的是:阳兴县的问题如此明显,难道前几任县长都没有发现吗?他们必然看到了!可为什么没有改变?
是阻力太大?是盘根错节的利益捆绑?还是……他们本身也深陷其中,成为了这潭死水的一部分?
这背后的水,恐怕深得超乎想象。李毅飞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仅是一个经济落后的烂摊子,更可能是一张精心编织、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和惰性之网。
破局之路,注定步步惊心。
一路无话,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车轮碾过路面的沙沙声。
车内众人,心思各异。徐清林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在假寐,但偶尔微微颤动的眼皮暴露了他内心的翻江倒海。
张诚则拿着笔记本,似乎在写着什么,但笔尖悬停许久,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
赵开亮依旧是最平静的那个,只是目光偶尔扫过窗外,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漠。
大约半小时后,考斯特驶入了一片规模宏大的厂区——深海造船厂。
巨大的龙门吊如同钢铁巨人矗立在江边,远处船坞的轮廓清晰可见,厂区道路宽阔整洁,与海洋重工的颓败形成了鲜明对比。
车子停在气派的行政大楼前,一个身材中等、穿着深色夹克、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眼神精明干练。
他正是深海造船厂的董事长,副处级干部缪俊杰。
“欢迎李县长!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深海造船厂指导工作!”
缪俊杰的声音洪亮有力,主动伸手与李毅飞相握,动作沉稳有力。
他身后跟着的几位厂领导,也纷纷上前问好。
“缪董事长,辛苦你们等候了。”李毅飞微微颔首,目光在缪俊杰脸上停留了一瞬。
这位前副县长身上带着明显的体制烙印,既有企业家的干练,又不失官员的圆融。
在缪俊杰的引导下,众人首先参观了造船厂的企业展厅。
展厅布置很现代化,灯光璀璨,巨大的沙盘模型展示了厂区的全貌,墙上的展板图文并茂地记录着船厂的发展历程和获得的荣誉以及建造过的代表船只型号。
巨大的LED屏幕播放着制作精良的宣传片:万吨巨轮在船坞中成型,焊花飞溅如,工人们专注的身影在钢铁丛林间穿梭,巨轮下水时激起的白色浪涛……画面极具冲击力,配乐激昂澎湃。
缪俊杰的讲解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充满了自豪感:“……我们深海造船厂,立足内河及近海船舶制造,拥有万吨级船坞两座,五千吨级船台四个……虽然近年来航运市场有所波动,但我们通过优化产品结构,提升技术含量,去年产值依然达到了19.8亿元,在同类内河船厂中稳居前列……”
看着眼前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听着缪俊杰充满底气的介绍,李毅飞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至少,这里不像海洋重工那样彻底躺平。船厂能维持运转,有产值,有工人干活,这就是一个好的基础。
他甚至在宣传片里几个老工人专注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久违的工匠精神。这让上午积郁的阴霾驱散了些许。
“很好,缪董事长,深海造船厂的发展令人印象深刻。”李毅飞看完宣传片,给予了肯定。
这让缪俊杰脸上笑容更盛。
然而,李毅飞话锋一转,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缪董事长,带我们去一线生产现场看看吧。我想亲眼看看咱们的工人兄弟是怎么把钢铁变成巨轮的。”
缪俊杰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立刻应道:“当然!李县长请!各位领导请!”他侧身引路,动作流畅自然。
一行人乘坐厂内通勤车,穿过巨大的厂区,来到江边的一号船坞。
巨大的轰鸣声、金属的撞击声、刺耳的切割声瞬间扑面而来,震耳欲聋。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油漆味和江水的腥气。眼前的景象,与宣传片里呈现的宏大激昂别无二致:
船坞里,一艘巨大的散货船骨架已经成型,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
数百名工人分布在各个作业面:高耸的脚手架上,焊工们手持焊枪,刺眼的蓝色弧光此起彼伏,飞溅的焊花如同雨点;
巨大的分段在巨型吊车的精准操作下缓缓移动、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铆工挥舞着沉重的工具,敲击声铿锵有力;油漆工穿着防护服,在巨大的船体表面喷涂……整个船坞如同一个巨大而有序的钢铁交响乐团,每个人都专注在自己的“乐器”上,演奏着力量与秩序的乐章。
没有闲聊,没有散漫,只有专注的目光和汗水浸透的工装。
李毅飞走在搭建在船体旁的临时通道上,近距离感受着这工业的脉动。
江风带着湿气吹拂着脸颊,巨大的噪音反而让人感到一种真实的活力。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切的赞许。
“缪董事长,管理有方,工人们的精神面貌也很好。”李毅飞在巨大的噪音中提高了声音。
缪俊杰脸上带着自豪:“谢谢县长肯定!我们一直强调安全生产和效率质量并重!”
走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李毅飞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忙碌的工人,看似随意地问道:“缪董事长,我看咱们船厂规模这么大,需要的零配件数量肯定惊人。
像一些非核心的铸件、阀门、管件之类的,是本地配套供应,还是从外地采购?”
这个问题似乎戳中了什么。缪俊杰脸上那完美的职业化笑容瞬间僵硬了零点几秒,虽然很快恢复,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无奈。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噪音中显得有些飘忽:“李县长,实不相瞒,以前我们确实大力扶持本地配套企业,像阀门、泵体、一些标准铸件,都优先考虑本地厂家。
但是……”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沉重,“近些年,本地供应的配件……质量下滑得太厉害!交货期也保证不了!次品率高,返工成本巨大,严重拖累我们的生产进度和船舶质量!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为了保证质量和信誉,现在大部分关键配件,只能舍近求远,去沿海工业基础好的地区采购。
这运输成本……唉,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负担。”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惋惜和一丝对本地配套“恨铁不成钢”的怨气。
李毅飞默默听着,眼神深邃。缪俊杰的抱怨,让他瞬间联想到海洋重工那些粗糙的废品零件和低下的合格率。
阳兴县的工业生态链,恐怕已经病入膏肓。龙头企业的深海造船厂尚且被拖累,那些下游的小配套厂,情况只会更糟。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的死结。
参观继续进行。李毅飞看得非常仔细,从船体焊接质量到管线铺设,甚至留意了工人的防护装备和现场安全标识。
当一行人走到靠近江边污水处理站附近时,空气中除了铁锈油漆味,似乎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化学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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