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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轮又一轮的拆迁工作中,新一年的八月如期而至,苏牧到这个乡里工作已经有一年了。在当月的拆迁工作临近结束时,组织委员许援朝在工程项目指挥部中将苏牧叫到了一边:“小苏啊,领导们想让你到乡里来帮忙,乡综治办(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中心办公室)工作量太大,上面的工作要求在这两年又越来越高,但乡里只有严主任一个人在具体负责,另外乡调解中心也只有一位老同志在做具体的工作,,他们实在是忙不过来了。乡里考虑到你是学法律的,正好专业对口,所以乡党委经研究后想让你到乡里来同时做这两个部门的内勤工作,并在乡调解中心参与矛盾纠纷的调解工作。你看你愿不愿意?”
苏牧愣了,他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虽然他早就听说过乡里会借调村里的人员到乡政府做事,但是没想到自己也会遇到,而且按照许援朝的说法,自己应该是同时要负责乡综治办和乡大调解中心的内勤工作了。苏牧虽然还是有点稚嫩的,但也知道对于这种领导的意见征询,是没有反对的权力的,当然如果有疑问或者困难可以提出来的。苏牧考虑了一会后还是问了一句:“那我这还算是大学生村干部吗?还是属于乡里的临时工啊?”
“这你放心,你还是大学生村干部,你的职务没变,只是乡里处于工作需要借用一段时间。乡里觉得你们放村里太浪费了,而乡政府有些岗位老龄化太严重了,需要你们新鲜的血液。”组织委员许援朝笑笑道,“放心吧,福利待遇,乡里会考虑的。”
“我服从组织安排。”苏牧没有再多说就点了点头,这种事情过来说是征询你的意见,实际上也是让你提前心中有个数而已,因此苏牧很快就说了一句现在已经驾轻就熟的套话来表示自己的愿意。
“行,那你先继续做这边的拆迁工作,有时间了回村部去收拾收拾,等今年这批大学生村干部来了之后我们再正式调整。”许援朝的脸上带着一丝亲切的笑容。
“好的,许委员。那村里那边通知了吗?”苏牧点头应道。
“乡里之前已经跟顾卫东说好了,你回去收拾东西就好。”许援朝笑笑道。
苏牧点点头,心道这就是领导的厉害之处啊,明明都是已经定好了的,恐怕现在村里已经都知道了,自己以后得学着点了。
由于本次拆迁任务已经临近尾声,空闲时间按照惯例又一次多了,苏牧就利用了个空挡回到村里收拾东西。
到村部后,苏牧第一时间跟顾卫东进行了汇报,然后才回自己的办公桌整理自己的东西,却突然发现左云似乎没有被调动。在苏牧收拾东西的过程中,村里其他干部就一个个的来道别,还说着“以后是乡里的干部了,要多照顾照顾自己村”和“村里永远是你娘家”之类没营养但很体现情感的废话。苏牧也是边收拾边应付着,表达着自己永远不会忘了自己是村里人的虚假情感。最后,顾卫东来到了一号办公室,定下了今天晚上来次送行酒的活动。苏牧不得不跟拆迁工作小组的组长说明情况请了个假。
拆迁工作结束不久后的一天,苏牧就按照乡党政办的通知,在当天下午两点之前到乡二楼小会议室报到。苏牧进入小会议室就看到还有陆陆、孙镁等六名同批的大学生村干部已经在会议室里等待了。苏牧稍微打量一下就发现四个非本市的都在其中。
“你也来了啊。”陆陆首先跟他打了声招呼。
“嗯嗯,你们到的挺早啊。”苏牧笑笑后答道,然后跟其他五人也打了招呼,顺便把自己的东西放在自己的座位上。
“不早点来也没事可做啊,村里早就不给我们安排事情了,刚刚结束的这次拆迁又没有安排我参加。”陆陆的话语中带着一点怨气。
苏牧点点头道:“我也在家休息好几天了,去村里又不合适,人家欢送会都开过了,还去不就是找不自在吗?”
“对了,你也去招商中心的吧?我们都是去招商中心的。”陆陆指了指大家说道。
“你们都去招商中心啊!”苏牧有点惊讶,他知道招商中心是乡里为了促进经济发展,提升乡里的招商水平,推动引进大型的工业企业,改变各村在引进企业中出现的投资规模小、企业潜力低等问题而在今年刚刚设立的一个部门,是由乡里负责经济工作的副乡长担任中心主任的。苏牧突然发觉自己居然在这个小团体中有点特殊了,难道是秦海涛书记对何军书记他们说了自己什么好话了,毕竟招商中心的工作肯定不简单,开荒的牛是最累的。苏牧边心中自我嘀咕边继续回答道:“许委员跟我说的是让我同时去做乡里综治办和调解中心的内勤工作,说是这两个部门都只有一个人在具体做事,人手都缺。”
陆陆、孙镁等六人都点了点头。苏牧不由摸了摸头:“怎么就我特殊?”
“可能因为就你是法学专业的吧。综治办和调解中心那边也需要具有专业知识的人吧。”陆陆幽幽道。
“得了吧,到村里都一年了,你见过村里的纠纷有哪一件的处置是真的需要按照法律进行的。我现在还头疼呢,按许委员这说法,我是一个人做两个部门的内勤,就不说我一个人能不能完成工作任务了,就是两个部门安排的工作要是冲突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苏牧皱着眉头说道,但也不奢望他们会给自己建议。在说完后,苏牧看了一眼会议桌上的座签后继续说道:“看来今年来了九个新人啊。”
“应该是的。”孙镁点头应道,“今年招考条件高了很多,都是党员或者团员,并还要是学生会干部才行,而且都是应届生。”
“看来今年的工作不好找啊。”又一个大学生村干部叹了一口气。
“唉,说起来我们这次调岗,都是小白那封辞职信造的孽啊。”陆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村里都不信任我们这批外来人啊。”
“可是今年恐怕也是非本乡的居多吧?”
“谁知道呢,也许他们认为新人没受影响吧,而我们可能多少都受到了小白影响了,所以不放心我们了吧。”
“算了,事已至此,就是怪小白也没用了,何况我们想的也不一定是对的,不是还有左云她们留在村里了。”一向显得稳重的孙镁说了一句,然后大家就将话题转移到各自村的趣闻中去了。
在大家的闲聊中,许援朝委员带着九名年轻人进入了会议室。七人立即站了起来,而那九人显然流露一年前跟苏牧一样的对环境好奇的表情。
“跟去年的我们一个样。”苏牧轻声对着身边的陆陆说了一句。
事实上连流程都跟去年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个向新来的人介绍七位“学长”的环节而已,并宣布了七位“学长”的新去向。
会议结束后,许援朝招呼道:“大家去车里等我,我先把苏牧带去综治办,然后我带新来的在乡里转转。你们六个到时候跟新来的一起走,他们正好也要去招商中心看看。招商中心在安置小区那边呢。”
所有人都点头称是。而苏牧立即拿着自己的东西起身,跟着许援朝前往一楼综治办。实际上他跟综治办的严主任已经在上一年度的综治考核中认识了,毕竟去年村里的综治台账就是他做的。严主任全名严君,是一个中年瘦瘦的高个子男性,其妻子是乡政府财政所的副所长。但是让苏牧没想到是严主任不仅是综治办的主任,还是乡调解中心的主任,如此一来苏牧的两个内勤岗位正好对应身兼两个岗位的主任。苏牧原本担心两个领导安排工作发生冲突的情况根本是不会发生的了。
苏牧跟着许援朝委员到乡综治办的时候,不仅严君在,而且乡政法书记卫书记也在。许援朝笑着说道:“卫书记也在,那正好,我可把小苏给你们带过来了啊。”
“卫书记,严主任。”苏牧挨个跟卫书记和严君打了招呼。卫书记、严君两人都对苏牧的到来表示了热情的欢迎,甚至这种热情让苏牧都感觉有点奇怪。
在卫书记和许援朝委员都离开后,严君指了指其身后一张办公桌道:“你用这张办公桌。你在村里做过综治台账了,你应该不陌生了,但乡里的台账要更多一些,你先熟悉熟悉桌上这些台账资料,已经快九月了,过两月就该要年底检查了,到时候有得忙了。”
苏牧看着桌上那一盒盒的台账资料,不由有点黯然,虽然说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是看着这垒起来比他人都高的资料,他还是感到了发怵,虽然他是矮个子,但也有165啊,这得多少台账啊。
苏牧坐下后随手就打开了一个最靠近自己的、侧封标着“组织领导”的文件盒,翻阅着里面的内容。苏牧发现这个文件盒里都是各种领导小组的调整通知,什么平安建设领导小组、法治建设领导小组、调解中心领导小组、信访维稳领导小组、国家安全工作领导小组、禁毒工作领导小组等等,甚至还有反邪教工作领导小组,粗略估计也有不下于二十个各种各样的领导小组。苏牧不由咂舌,一个乡综治办就要弄那么多领导小组,各个小组的成员都是大同小异,组长基本都是乡党委书记何军,偶尔双组长制时还加一个乡长徐文武,然后每个领导小组都会下设一个办公室,办公室都设在综治办内,因此严君都会担任这些办公室的主任。苏牧看着这些,突然觉得严君主任是不是有分身术,一个人能忙的过来这么多工作;领导小组的那些成员也忙的过来吗?或者说这些领导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这么多工作职能吗?苏牧压住了自己想要脱口而出的质疑欲望,心不在焉的看着这些台账材料。
苏牧慢慢的理出一点头绪,乡综治办的工作千头万绪,但按照大的分类,主要是综治工作、平安创建工作、禁毒工作、依法治乡、反邪教、国家安全等数块,每块下面都有什么组织领导、专项行动、宣传教育等等方面,每块都要有七八个方面,但实际上每年的内容可能都差不多,除了会议精神传达之类的以外,基本都是可以复制的。
苏牧看了一会就觉得没意思了,发现严君已经不在办公室了就有点懒散了,并开始在台账资料中寻找着一些对他来说有点实物的内容。
“终于有一份了”,苏牧不由轻轻嘀咕一声,看着手中的来访登记表,“谢家油坊储户反应谢家油坊在年后就没再开门营业,自己存在油坊里的食用油份额提不出来,要求政府出面解决。”
苏牧看着这份工作记录,不由的想起自己村里好像也有不少人在这家油坊里存了不少油,因为提不出来了,还找村里帮忙协调过,但是因为这家油坊不在本村,所以最终也就不了了之。“看来这事现在还没解决呢。”苏牧看着处理结果一栏中填写的“待处理”。
“小苏,这是去年迎接区里检查的台账目录,你根据这个目录先把今年这些台账资料调整一下,如果欠缺的你做个记号,后面好补上材料。”严君回到办公室后就把一叠A4纸的目录交给了苏牧。
“好的。”苏牧接过材料并回应道。
“你对综治台账这块应该不陌生了,如果你发现有什么你能先做的就先做起来,一些会议记录该补的补起来。不然等区里十一月份开了迎查会议后再开始做就太累了。”严君说的很轻松并指着办公室后面长桌上堆着的一堆的材料,“反正每年的都差不多,如果会议中有新要求的话我们到时候再调整,如果你有不懂的,直接问我。”
“好的。”
“还有啊,今年的每个季度的综治会议会议记录,你暂时不要补了,等我过几天把材料内容整理好了,你再往上填写。”严君取出一本红色封面印有“综治工作记录”六个大字的工作簿说道。
苏牧接过工作簿,翻看了一下,发现里面空空的,连第一页的人员结构都没有填写,只能应道:“好的。”
“你先把这本子里常规记录填一下,那个人员机构的你就把电脑里领导小组名单打印出来贴上去就好了,具体你看一下去年那本,参照处理。各项工作的工作总结,你也先按照去年的写起来,到时候我再看再修改。”
“好的。”
“那我去调解中心那边了,有事的话到那边找我。”
“好的,我知道了。”
严君拎着自己的公文包就离开了办公室。苏牧看着手上的材料,想了想后决定从工作簿补全开始。苏牧马上走到去年那堆台账记录中找出了去年的综治工作记录的工作簿,对照着开始将今年工作簿中常规的事项一页页的补全。
后面的日子,苏牧作为综治办的内勤基本就是在跟台账资料做着抗争,相对而言作为大调解中心的内勤就轻松多了。大调解中心内勤的主要工作就是参与纠纷调解,制作调解笔录和调解协议书,在每月25号前将本乡的大调解数据和调解工作情况及形势分析以月报告上交给区大调解中心,偶尔参加一下区大调解中心的内勤会议。
苏牧之后的工作除了参加拆迁外就是埋首在台账资料中,而在拆迁中苏牧却感受到了之前村里对他的照顾:原来在拆迁时还要完成岗位的本职工作的。那些在过了拆迁早期的忙碌后多出来的空闲时间实际上就是用来完成本职工作的时间。当苏牧和陆陆等人聊起这事时,所有人都有一种莫名的情绪。
“我觉得更有可能时当时村里不放心我们吧,所以趁此机会让我们不接触村里的事务。”一个人提出的这个说法让苏牧等人更是沉默了良久。
在严君将前三个季度的综治会议、法治工作、平安建设工作会议材料交给他后,他就开始了在工作簿中创造当年三次领导会议的过程了,工作要求很简单,这些大的领导小组要求每季度召开一次领导小组会议,研究部署当季度的相关工作,会议的基本过程就是传达上级精神、部署本级工作、党委书记讲话提要求共三大块,而领导的要求不外乎思想高度重视,工作要落实到位等等废话而已,偶尔中间可能会插个第四板块的内容:情况通报,这个通报的基本都不是好事,是需要大家引以为戒的。
苏牧在创造着这些会议的时候,脑子里不由回忆起一个村民的话“你们做干部的到底做过什么实事,做过几件真事,都是造假。”可不,连记在封面印着党徽的工作簿上的会议记录也有不少是凭空创造的,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虚假的。“但是如果这些会议都是真的,恐怕领导们啥事都别干了,净开会了。这也许就是一些老同志说的:用虚假的形式主义来应对上面的官僚主义。”苏牧边造假边自己跟自己嘀咕道,“老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面的部署要求不切实际,下面的贯彻落实也就只能虚假应付了,不然让基层咋干呢?就一个乡综治办涉及的工作就有这么多会议,那还有司法工作、信访工作、建设办、工业办、总工会等等。一句话空对空啊。”
一天,苏牧正在忙着整理台账资料时,突然一个老同志走了进来:“小苏,在忙啥呢?”
“在弄这些台账呢,年底考核近了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啊?”苏牧抬头看见是乡调解中心的专职调解员陶林,据说他原本是一个村的村主任,后来年纪大了,不适合岗位需求了,就来了乡里做这个专职调解员了,专门处理乡里的各种纠纷,但是书面能力不行,所以苏牧基本都是在调解时还要给他做书记员,记录调解笔录,制作调解协议等等。
“找你帮忙在这记录上签个字。”陶林拿出一份调解笔录,指着当事人一栏说道并拿出一份登记表指着一个名字,“填这个名字,当初忘了让他签字了,现在他人出去打工了。”
“这我咋签啊?笔迹不同的啊。”看着登记表上明显文化不高的老人签名,苏牧犯了愁。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教你。”陶林笑道,把登记表和要签字的笔录重叠起来,将登记表上的名字位置与签字的地方对准后放到了被阳光照射的窗玻璃上,苏牧立即发现那字迹显现出来了,“你照着这笔迹画吧。放心吧,都是这么干的,没事。”
苏牧想想觉得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法律文书,只是一份笔录而已,就拿着黑色水笔在上面临摹起来。
“以后次数多了,你就熟练了。”陶林看着苏牧有点笨拙的临摹笑了,然后看见文印室的一个人就喊道:“小邓,过来,帮我签个名。”
那个姓邓的女性工作人员立即走了过来:“又是哪个名字啊?”
“这个,陶二姑娘。”
小邓熟练的拿起笔和笔录就临摹起来。苏牧一看这位小邓明显比自己熟练很多的临摹,就知道自己与这个熟练工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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