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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黄锦从三等答卷的最下面取来了三封答卷。檀房很快响起了称不上洪亮的声音,毕竟阅卷这种事虽然不必沐浴更衣,但一边除浊一边阅卷,多少显得对这些进士不太尊重,传出去容易影响当今皇上重视人才的人设。
结果好巧不巧,鄢懋卿那封被排在三甲最末位的答卷,第一个就被念到:
“皇爷,这封答卷的题目是:敦玄修以凝天命事。”
“盖闻至人御世,必先通于神明;圣王临民,当首崇乎道术……”
欸?
才刚念了两句,黄锦便已感觉这封答卷的内容似乎不太对劲,声音竟不由的越来越小,越来越不自信。
“嗯?”
朱厚熜亦是猛然抬起头来,提臀收腹,目光中划过一丝讶异,
“大声点!”
“是,皇爷。”
黄锦赶忙提起精神,继续念道:
“夫玄修者,非方士之幻术,实天道之显微。《书》曰:’顾諟天之明命。’《易》称:‘圣人以神道设教。’陛下躬叩玄穹,此即尧之钦若昊天、舜之齐七政也……”
“噗叽——咕咚!”
伴随着一声轻响,朱厚熜的便秘似乎通畅了一些,狭小的檀房内弥漫起了一股恶臭,就连名贵的龙涎香都遮盖不住。
黄锦一见这封答卷竟有如此功效,当即精神一振,连忙继续念道:
“……观汉文之治,秉黄老清净,而太平盛世;唐玄宗初年,崇尚老庄,而开元以兴。是知黄老之术,与孔孟之教,本同末异,皆所以佐王道之成也……”
“噗噗噗——咕咚咕咚咕咚!”
黄锦再接再厉:
“……伏愿陛下:
广延方士,如汉武之待少君,博采长生之诀;
增建斋宫,效宋徽之营艮岳,以聚天地之灵;
常撰青词,仿陶弘景之通真,上达三清之境……”
“哗啦啦啦——”
朱厚熜舒爽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如此顺畅的除浊了,这一刻甚至觉得腾云驾雾也不过如此!
“……微臣草茅微贱,不识忌讳,谨以《道德》《阴符》之旨,效野人献曝之诚……”
“……天颜有喜,玄修日新;社稷巩固,亿兆同春!”
“咕咚!”
伴随着最后一个水声,朱厚熜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感叹:
“啊——痛快!”
黄锦心知此次除浊已经接近尾声,连忙放下答卷,取来丝帛蘸了温水,跪下身去清洗龙沟。
结果才刚一弯腰,一股子远超以往的恶臭便似一堵墙一般迎面拍来,逼得他喉咙一涌险些将隔夜饭吐出来。
这是一封极有味道的答卷,甚冲,甚辣!
好在他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想吐都绝不会在皇上面前吐出来,甚至连皱起鼻子这样的小动作都不会有,最多只是悄然屏住呼吸。
偏偏朱厚熜又在此时发问:
“有趣……黄伴,这封答卷是何人所写?”
黄锦被迫刚一开口,便感觉整个胸腔被臭气填满,眼泪都差点涌出来:
“回、回皇爷的话,殿试答卷糊了弥封,由内阁填写黄榜时才可揭开,奴婢实在不知。”
朱厚熜闻言倒也并未强求,只是沉吟着微微颔首。
朝廷有些制度不能坏,即使他是天子也不能无所顾忌,更不宜为所欲为。
否则一旦教那些御史言官抓住了话柄,即使暂时不敢直言玄修之事,也定会借题发挥,质疑朝廷选士制度的公信。
若是舆情搅得再乱一些,内阁再以此为由拒绝填榜,延迟传胪,那就轻而易举的将破坏选士制度的锅推到了他身上……类似的事在此前的大礼议和新政中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可是,他又觉得这个“敢代圣君立言”的背锅侠和挡箭牌实在难得,不能物尽其用总感觉有些亏心。
如此沉吟良久,朱厚熜终是又问:
“明日传胪之后,礼部便要从二甲三甲中馆选庶吉士了吧?”
“正是。”
“将这几封答卷原封不动的放回去,不要改变顺序,慰劳宴后送往内阁开封填榜时你也同去,给朕探清此生的身份。”
“奴婢遵旨。”
黄锦躬身答应,已经大概猜到了朱厚熜的心思。
毫无疑问,此生已经成功引起了皇上的注意,皇上极有可能打算在馆选中运作一二。
而如今的礼部尚书严嵩又颇有逢迎进步之心,只要皇上授意,严嵩定会尽力配合行事,让此生选上庶吉士自然不在话下。
可千万别小看了庶吉士。
庶吉士等同于进士中的优选官培生,将会和状元、榜眼、探花一同进入翰林院观政学习。
而翰林院又是内阁大学士最重要的来源,在这里任职的官员未来都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含金量绝不比状元、榜眼和探花低。
只不过皇上此举明显另有用意。
这对于此生而言,是祸是福恐怕也需另当别论……
……
傍晚。
豫章会馆。
“相关明日传胪,诸位年兄可有什么可靠的小道消息?”
“年兄说笑了,既是小道消息,何来可靠之说?”
“说起来,这个时候黄榜二甲三甲的名籍已经填完了吧,不知我们之中有几人能中二甲?”
“这次殿试我发挥不佳,二甲是不敢想喽……”
“年兄不可妄自菲薄,以年兄你的文采,时运来了高中状元也并非不可。”
“年兄莫再揶揄我了,要我说啊,与其白日发梦,倒不如抓紧准备馆选,如今严部堂执掌礼部,我等又挂搭在豫章会馆,保不齐看在同乡的份上,还能侥幸选上个庶吉士……”
“……”
鄢懋卿一边沉默干饭,一边听着几个同科年兄东一嘴西一嘴的闲聊。
京城共有两处江西人士捐资建设的会馆。
其中一处叫做江西会馆,另外一处就是豫章会馆。
这种会馆有一个更加直白还带点谐音梗的名字
——进士房。
顾名思义,这地方就是给进京参加殿试的考生提供便利的居所。
而能够进入殿试的考生,已经是无可争议的进士,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明官场的门槛。
因此捐资建设会馆的人,也并非完全是重乡谊做慈善,其中不乏提前拉拢门生、投资新秀的心思。
鄢懋卿是江西丰城人,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挂搭在了豫章会馆。
据说豫章会馆是近几年才筹建而成的,牵头捐资的不是旁人,正是如今的礼部尚书严嵩,他是江西袁州府分宜人。
而江西会馆的历史与名气则要相对更大一些。
因为江西会馆如今最大的捐资人,是内阁首辅夏言,他也是江西人,祖籍广信府贵溪。
无论是官职、家世方面,还是资历、羽翼方面,如今的夏言都远在严嵩之上。
因此这一科拢共二十余名江西殿试考生,有十余人都挂搭在江西会馆,只有带着“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心思的前主,和少数几个“不识时务”的考生,住进了豫章会馆。
这何尝不是一种站队,还没进入官场就被迫开始的站队?
当然,那些挂搭江西会馆的考生,他们的选择其实也无可厚非。
毕竟除了鄢懋卿这个穿越者之外,没有人能够洞悉未来,自然也不会有人预知严嵩才是最后的赢家,而年近古稀的夏言竟然落了一个身首异处的悲惨下场。
不过现在的鄢懋卿已经不在意这些,他心中只有一个执念:
那就是尽早远离朝堂纷扰,致仕回乡。
正如此想着的时候,一个名叫张裕升的考生凑了过来,笑呵呵的打趣道:
“鄢年兄,看你这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必是对明日传胪的结果胸有成竹吧?”
“的确如此。”
鄢懋卿放下筷子抹了把嘴,点着头道,
“不瞒张年兄说,我在殿试临近结束时才厘清对策思路,匆忙之下在答卷上涂改了三次,细想应该还有几处错字,三甲末等应是稳如泰山了。”
“这……”
张裕升闻言笑容僵在脸上,其余几名考生也都收敛起笑容。
这也就是殿试并非淘汰机制,最差也是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否则单凭这样的卷面,莫说是殿试,放在乡试和会试中都断然无法入闱。
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张裕升等人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话来假惺惺的宽慰于他。
就在这时。
一个衣着华丽、短颈肥白的高大胖子领着几个家仆,风风火火的闯入堂内。
众人见了此人,连忙起身施礼:
“见过严公子。”
高大胖子简单还过礼后,一只独目却偏偏盯上了鄢懋卿,上下打量一番之后才道:
“你就是鄢懋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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