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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色未明,仅东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林照驾驭【衔烛】,化作一道墨色剑光,自神仙台破空而至,倏忽间便落在祖师堂前那片广阔的白玉广场上。
剑光收敛,他整了整玄色衣袍,迈步走向前方巨大木门。
门前已有两名值守的祖师堂执事弟子,见到林照,立刻恭敬行礼:
“见过小师叔祖。”
林照微微颔首,算是回礼,随即推门而入。
堂内空间开阔,穹顶高悬,庄严肃穆。
正对着大门的最深处,供奉着风雪庙历代祖师牌位,香火缭绕。
牌位下方,设有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长案。
长案两侧,则分列着数十张稍小一些的紫檀座椅,人影零落,皆是风雪庙各脉的长老、掌脉真人,至少也是金丹地仙的修为,其中不乏元婴境的老祖。
当林照踏入祖师堂时,原本还有些细微议论声的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数十道目光,或好奇,或审视,或温和,或淡然。
齐刷刷地落在了这位年纪极轻、却辈分极高的“小师叔”身上。
目光是有重量的。
林照清晰感受到诸位长老近乎实质的目光,还有目光后蕴含的......善意。
是对神仙台的善意。
入门神仙台已有一年,林照早已想明白,五脉的善意从何而来。
神仙台一脉,人丁向来单薄,从刘栖白祖师到魏晋,历代传人几乎都是惊才绝艳之辈,却也都有一个共同点。
性子疏淡,不喜俗务,极少主动参与宗门日常管理,更从不与其他五脉争夺修行资源、弟子名额乃至宗门权柄。
对于在座这些需要为各自一脉弟子前程、资源分配而劳心费神的各脉长老而言,神仙台这样的同门,恨不得越多越好。
不仅不会成为竞争对手,反而因其超然的实力和地位,能成为宗门稳定的基石和强大的威慑。
尤其是,如今神仙台有魏晋,这位宝瓶洲最年轻的玉璞境剑仙。
而且这些风雪庙的高层,也猜出几分老祖的态度和意图。
若真有哪个不开眼的,胆敢有意排挤、甚至想将神仙台逼离宗门......
想来赵景真也会让人见识下,为什么他能执掌一洲兵家祖庭数百年如日中天。
林照目光逡巡。
有几位面容和蔼的长老对他淡淡颔首,也有几位微笑致意。
不过毕竟都是风雪庙高层人物,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姿态自然,不会显得过于热络或谄媚。
林照平静微微向四周颔首回礼。
随后便走向靠近角落的一处空置座椅,安然坐下。
这是他第一次代表神仙台一脉参加祖师堂议事。
或许也是近百年来,神仙台第一次正式参与宗门高层会议。
对议事流程、宗门诸多事务的具体情况都缺乏了解,打定主意先当个安静的听众,多看多听,少说少错。
随着时间推移,又有数道强横的气息降临祖师堂。
一道道剑光或白云落在白玉广场,化作人影步入大殿。
新来者看到坐在角落的林照,反应各异。
有人只是瞥了一眼,便自顾自寻位坐下,也有面容慈和、须发皆白的老者,笑呵呵地主动走上前来,颇为高兴地喊了一声:
“小师弟,你也来了。”
这一声“小师弟”,让堂中几位看起来正值壮年、实则辈分稍低的长老神色略显不自然。
按宗门辈分,他们见了这位老者,需得恭敬称呼一声“师叔”的。
山上宗门,尤其是传承悠久的仙家大宗,辈分与年纪时常错位,早已是常态。
林照闻声起身,拱手行礼:“师兄。”
那老者和蔼地笑了笑,拍了拍林照的肩膀,勉励两句“年轻有为,神仙台未来可期”之类的话,便也寻位坐下。
紧接着,又有一拨气息渊深的老辈人物联袂而至。
他们见着林照,或仔细打量,或拱手示意,口中多是“师弟安好”、“师弟年纪轻轻便已登堂入室,后生可畏”之类的客套话,也有人关切地问起“魏晋近来可好,游历至何处了?”
林照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一一应对,也未过多透露什么信息,将这些热情的“老师兄”们妥善地应付了过去。
不多时,大鲵沟的秦氏老祖、绿水潭的于氏老祖、以及文清峰那位气质清冷、姿容不俗的女子祖师也先后到来。
尽管陆续来了不少人,但祖师堂大殿实在广阔,数十人散坐其间,依然显得有些空旷。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道莹润平和的剑意悄然笼罩大殿。
只见赵景真脚踏那柄莹白飞剑,如稚童般矮小的身影缓缓飘入堂中,径直落在长案最中央的主位之上。
赵景真落座后,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林照身上微微停顿了半瞬,随即开口。
没有任何开场白或寒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已到齐,议事开始。”
一位面容严肃的老者起身,是执务堂的长老,语气平淡,直接切入正题:
“第一件事,山鬼崖一脉两名在外游历的弟子失去踪迹,位置大约在云霄王朝与朱荧王朝边境地带,本命魂灯未熄,可传讯符箓亦无回应。
“按执务堂记录,这两名弟子下山游历期间,并未参与战事,也未曾接受王朝征召。”
山鬼崖的一位年轻长老沉着脸起身,将两名弟子的信息说了一遍。
言称最后一次传讯是半年前,两人的师尊也已下山,分别去两国边境搜寻,有人出声询问几句,有人缄默不语。
大鲵沟的秦老祖在众人说完后,补充了一句:
“我家沛武正在云霄王朝,以执务堂的名义,给他发一份剑书通知此事。”
林照听到熟悉的名字,抬眸看了一眼。
秦沛武在观剑楼修行不过三月,便下山离去。
相比较山中静修,这个豪爽的男子还是喜欢在俗世历练。
文清峰年轻长老拱手道谢,坐回原位。
执务堂长老淡眸启唇,说起下一件事。
风雪庙历史悠久,乃是名门大派,一洲兵家祖庭,执务堂处理起宗门俗事也是得心应手。
无论是宗门弟子奖惩,还是功勋计数,文清峰外的五脉也少有异议。
作为山上练气士,无论天赋高低,都喜欢将时间与精力投放在自身修行上,即便偶尔有争权之念,也是为了大道修行。
没有人喜欢将时间投放在繁琐杂事上,除非已经确定寿元将尽、大道无望的练气士。
因此祖师堂议事,向来是直截了当。
林照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是执务堂谈及“观剑楼”弟子修习进度时,提到林照已贯通四脉剑术,不由得引来一些目光。
他神色平淡。
符殇并没有将他开始修习赵景真留在楼中的古蜀剑脉一事,汇报给执务堂。
“素心宗再次求借‘长情’古松......”
文清峰的女子祖师睁开眼眸,冷哼了一声。
祖师堂里的风雪庙高层皆垂目不语,只作没听见。
“正阳山与风雷园三场生死战,欲借风雪庙之地,时日尚未定下。”
有人嗤笑道:
“李园主消息还未定,正阳山那些废物,自然想多拖几天,偏偏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风雪庙修士多游侠气,相比较窝窝囊囊的正阳山,他们反而更欣赏一人压一山的李抟景,连带着对风雷园也颇有好感。
有人摇头笑叹,也有人似乎想起什么,瞥了林照一眼,道:
“袁真页客死他乡,尸体还被风雷园带了回去,正阳山虽不知为何忍下了这一口气,可想来也是红了眼,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
袁真页身死的消息,即便是正阳山也捂不住。
去往小镇的外乡人太多了,清风城、老龙城、云霞山、大隋、大骊、观湖书院......还有风雷园。
便如大隋皇子目睹袁真页身死后,害怕宁姚报复,带着玉玺心惊胆战地离开小镇。
很多人都知道,小镇泥瓶巷的几个泥腿子,射杀了正阳山老祖。
这也是为什么,魏晋在未突破前,想让林照早些回风雪庙。
以魏晋元婴境的修为,若正阳山当真含恨御剑而来,他虽不惧,却也未必有把握能护住林照。
当然,在魏晋以超出所有人预想的速度突破上五境后,这些担忧也都不存在了。
正阳山立宗至今,还未有一位上五境。
最有可能突破的老祖夏远翠,还在闭关。
宝瓶洲不少山上宗门都知道袁真页身死的消息,了解深一些的,知道是几位少年合力杀了这头搬山猿。
再深一些,会知道其中一位少年,拜入风雪庙修行,是这一年间名满一洲的魏剑仙唯一的师弟。
但只有大骊与清风城等少数知情势力,才知道正阳山不敢报仇的真正原因。
这道因果,本就是袁真页先动手重伤了醇儒陈氏的人,才引发的。
于理,于力。
正阳山明面上只能咽下这口气。
真当醇儒好欺负?
真当陈氏这么大的家族,个个都是心胸宽广明事理的“君子”?
宗门不是任何时候都上下一心的,便是正阳山内部,不是没有人斥责袁真页行事鲁莽,在关键时期招惹大敌。
祖师堂内,有嗤笑声,有嘲弄声,也有人丝毫不关系,只当作个趣闻。
执务堂长老转眸看向林照。
林照起身,重复了一遍昨日与赵景真说过的话:
“神仙台会做好准备,配合宗门安排。”
祖师堂议事后,林照便回到了神仙台竹楼后的崖洞,开始闭关。
他盘膝坐于洞内的蒲团之上,心神沉入心湖。
观海境巅峰的那层薄薄障壁,已然清晰可见,且摇摇欲坠。
体内灵气如潮汐般奔涌流转,后天剑体熠熠生辉,【飞光】与【衔烛】共鸣。
当夜,万籁俱寂,唯有风雪呼啸。
林照水到渠成地成为观海境巅峰剑修。
过程并无太大波澜。
他并未就此出关,而是继续稳固境界,向着龙门境逼近。
时光在寂静的修行中悄然流逝,窗外积雪渐融又覆新雪。
这一日,风雪竟罕见地停了。
夕阳西斜,霞光映漫天。
林照推开竹门,走到二楼栏杆前。
放眼望去,云海铺陈,雪山巍峨,景色壮丽。
‘龙门境,鱼跃龙门,化凡为灵……这一步跨过去,便是真正的脱胎换骨,寿元大增,对天地灵气的感知与驾驭将发生质变。’
感应着体内气机,林照心中明亮:
‘所幸这一年一直在巩固境界,又炼化【衔烛】作为本命物,或许不需要太久,所谓龙门坎...我已能看得几分。’
说罢,他摇头轻笑,抬头看了眼天色,算了算时间,心头一动:
‘也是时候了......’
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这一天,大骊王朝的龙泉郡,一身白衣宛若仙人的魏檗,站在山上。
这一天,陈平安带着宁姚的剑,孤身登上了鲲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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