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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七年,九月十五,寅时三刻。祖大寿的三千铁骑在燕山北麓的密林中悄然行进。战马衔枚,蹄裹粗布,唯有甲叶相撞的细微声响在林间回荡。
“换旗!”祖大寿低喝一声。
现在天启的丧期未过,军中本就备着白幡,辽军将士都穿着素白战袄。一面面镶白旗在晨风中展开,旗角绣着蟠龙纹,远远看去,和后金正白旗在制式上差别不大。
“都记清了?”祖大寿盯着身前二十名精通蒙古语的夜不收,“要喊多尔衮的名号,要说奉大汗军令!”
最年长的夜不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总爷放心,小的在辽东跟鞑子打了十年交道,连他们放屁的腔调都学得会。”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这支“正白旗大军”已列阵大宁城南门外。城头的守卒揉着惺忪睡眼,只见白茫茫一片铁骑,旗号甲胄分明是八旗制式。
“开门!正白旗旗主多尔衮奉大汗军令征调朵颜部!”夜不收的蒙古话带着盛京口音,鞭子抽得空气噼啪作响。
守将巴特尔探出半截身子:“束不的台吉带精兵出征了,城里只剩......”
“放肆!”夜不收扬鞭怒喝,“去年喀喇沁部抗命的教训忘了?”这一声如雷霆炸响,城头守卒齐齐打了个寒颤。一年前努尔哈赤因为朵颜部的主子喀喇沁部在宁远之战时摇摆观望,就发兵屠戮喀喇沁的牧场,可是一次杀了上千精壮。
当城门“吱呀”洞开的刹那,祖大寿猛地抽出马刀大喊:“杀!车轮斩!”
三千铁骑如潮水般涌入城门。祖大寿亲率两百精锐直扑城守府,余者分作十队沿街巷扫荡。这不是寻常的破城劫掠,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屠杀。
城东佛寺最先遭殃。当辽兵踹开殿门时,老喇嘛丹增正在给鎏金佛像擦拭灰尘。这个虔诚的格鲁派僧人甚至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长矛贯穿后背,钉在了佛像掌心。鲜血顺着佛陀拈花的手指滴落,在酥油灯盏里溅起细小的血花。
“大汗有令!高过车轮者皆斩!”辽兵在街巷中来回奔驰,将惊惶的牧民驱赶到主街。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死死搂着孙儿蜷缩在马车后,祖大寿的亲兵队长狞笑着用马鞭丈量车轮高度:“矮了半寸,算你们走运。”老妇刚要叩头谢恩,另一名辽兵已经手起刀落。原来是祖大寿刚刚挥了下手,做出了杀头的手势。
最惨烈的屠杀发生在粮仓。当火把扔进新收的粟米堆时,藏在粮袋后的几十个少年突然暴起。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举着削尖的木棍,不要命地扑向辽兵。为首的少年甚至捅穿了一名骑兵的小腿,直到被三柄长矛同时钉在粮垛上时,嘴里还在用蒙古语咒骂。
而祖大寿则冷眼看着没法运走的粮囤化为火海,心想:如果这些粮食落在了建州女真手里,黄台吉没准真能绕过燕山,绕到山海关背后,抄了辽镇的后路!
想到这里,祖大寿的语气冰冷:“车轮斩......把车轮放平!”
......
束不的带着三十余骑残兵逃至青龙河畔时,正撞上从大宁城逃出的牧民。断了一条胳膊的牧羊人卓力格图跪在泥水里哭嚎:“台吉!全完了!辽狗扮作八旗破了城,连诵经的喇嘛都......”
“闭嘴!”束不的一鞭子抽翻牧羊人,转头望向北方。大宁城方向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自己跪在盛京崇政殿里向皇太极宣誓效忠时的场景。那个留着金钱鼠尾的女真大汗拍着他的肩膀说:“明国人最重虚名,就算知道你们归顺了大金,也只会下诏斥责。”
“哈哈哈!”束不的突然狂笑起来,染血的辫子在风中乱舞,“好个小皇帝!比建州女真的大汗还狠!”笑声未落,一支鸣镝箭已穿透他的坐骑后臀。
徐启年率领的五十轻骑如鬼魅般从河滩芦苇丛中杀出。这个净军出身的阉人将领此刻一马当先,长柄挑刀舞得呼呼生风。束不的亲兵刚搭上箭,就被一刀劈开天灵盖。
“狗鞑子!还认得爷爷吗?”徐启年一脚踩住束不的胸口,刀尖抵着他咽喉。他在去年的“宁远大捷”后曾经去大宁城给“发兵助阵”的束不的放赏,所以认识束不的。
束不的突然啐出一口血痰:“居然是你这个阉狗......”
刀光闪过,束不的人头飞起时,最后看到的是一枚鎏金腰牌在徐启年腰间晃动,上面“御前亲军统领徐”七个字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
九月十八,潘家口长城。
崇祯站在敌楼前,脚下摆着束不的的首级。孙祖寿正在禀报战果:“......斩首五千三百余级,焚毁粮仓十二座,获战马......”
“不够。”皇帝突然打断,朱砂笔在舆图上划出一道血红的弧线,“潘家口至大宁三百里内,所有蒙古田庄尽毁,水井填塞,粟米运不回的就地焚烧。”
英国公张惟贤忍不住开口:“陛下,如此酷烈,恐有伤天和......”
“天和?”崇祯冷笑一声,“这三百里就是来日黄台吉绕过辽镇,穿过燕山的群岭,突破到处漏风的蓟镇长城,来咱们北直隶腹心之地烧杀抢掠的必经之路!”
皇帝转身指向滦河方向:“孙祖寿,你带五千兵出喜峰口,沿滦河北上八十里。那里的河谷平原,全给蓟镇的兄弟当庄子!”
当夜子时,鹰嘴崖。
徐启年正带人勘测地形,忽然发现悬崖下的山洞里藏着几十个朵颜妇孺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少年竟会说汉话:“将军饶命!我阿布是汉人铁匠......”他拽出颈间一枚生锈的铜牌,上面依稀可见“永平卫”字样。应该是被掠走的永平卫的军户在朵颜卫生下的崽......
“大人?”亲兵看向徐启年。
这个阉将手按着御赐腰牌,想起崇祯那句“不要活的”。但当他借着火把看清少年手中铜牌上“万历三十七年”的字样时,突然改了主意:“先送去伤兵营伺候伤员......就说是我说的。”
......
九月二十五日,滦河大营。
孙祖寿亲自将一大勺稠粥倒进一个老卒破碗:“分田令下来了!斩首一级换百亩,伤兵优先!”他指向河畔原本被蒙古人夺去,现在又重新回到大明手中的田地,“陛下还说了,这里就是咱们兄弟用血换来的,永远都归咱们蓟镇!而且,这里的田不计入功赏,是额外的,愿意留在滦河沿岸筑堡的人人都有一份!如果有功勋田可分的弟兄愿意迁移到滦河谷地,一亩可以换五亩,还能额外拿五十两搬家费!”
周遭士兵一阵骚动。
永远都归蓟镇?这是要开疆辟土啊!
老兵王二宝突然跪地,抓起混着草根的泥土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流。这个曾经的永平卫军户,万历年间被蒙古人掳去当了几年奴隶,后来逃回投了军,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土地,但他还是想留在这里,占更多的田,更多的......而他腰间那枚“御前亲兵王”的腰牌正反射着阳光。
远处山岗上,祖大寿冷眼看着欢腾的军户们。副将凑过来低语:“总爷,咱们辽镇兄弟的赏赐......”
“急什么?现在的天子是不会白使唤人的!”祖大寿把玩着从束不的府中搜出的金饼子——这个束不的还挺有钱的,他这一把居然抢到了上千两金子......原来屠鞑子的城还挺赚的!
这时他又想起屠城时亲兵的疑问:“咱们杀蒙古人怎么比杀建奴还狠?”
现在他懂了:天子要的从来不是首级,而是用朵颜人的血染红滦河沃土,再用这血土拴住边军的心......也许那些被北京城的勋贵们吞掉的土地,再过不久,也得交出来了!
至于那些藏在暗处各方面的交易?祖大寿摩挲着玉带上的刻痕,心想这位少年天子怕是早就算计好了每一步。
他冷冷道:“咱们和喀喇沁蒙古人的梁子算结下了,辽西边墙以北,六州河、大凌河、小凌河两岸的肥沃土地,早晚都是咱们的!”
......
九月二十八日,三屯营校场。
秋风卷着沙砾抽打在军旗上,猎猎作响的“明”字旗下,两千名士卒矗立不动。他们身上的蓝布棉甲早已洗成了灰白色,里头的铁甲锈迹斑斑,有人还裹着染血的纱布。可那腰间新悬的鎏金腰牌却在昏黄日光下灼灼生辉——“御前亲兵”象征着他们拥有了崭新的生活。
他们只是崇祯麾下御前亲兵的一部分,还有超过两千挂着“亲兵”腰牌的蓟镇好男儿会留在孙祖寿麾下,成为崇祯在蓟镇最坚定的拥护者!
崇祯按剑走过阵列,靴底碾过砂石发出刺耳的碎响。他忽然停在队首一名三十多岁的军官面前。这人脸上裹着污黑的纱布,手中长矛的木质枪杆已被血汗浸成暗红。
“报上名来!”皇帝的声音穿透风声。
“昌平卫百户李长根!”嘶吼牵动颊上伤疤,血珠从布带边缘渗出,“斩首四级,蒙陛下赐田四百亩!”
校场死寂。英国公张惟贤盯着李长根倒抽冷气——这人不就是带头闹饷哗变的那位?
崇祯却突然解下玄色披风,亲手系在李长根肩上。织金云纹掠过被鲜血浸透的棉甲,惊得这悍卒浑身僵直。“知道朕为何选你们吗?”皇帝转身面对全军,剑鞘指向西方,“山海关外有祖大寿的三千铁骑,喜峰口外有孙祖寿的五千锐卒——可朕最锋利的刀,是你们!”
“万岁爷,小的......”李长根哽咽着。
“传旨!”崇祯高呼,“自今日起,御前亲军粮饷双倍,战死者抚恤双倍!李长根晋升千户,任御前亲军后营坐营官!另外......”
崇祯转过身,看着校场上排列整齐的三百余口棺椁,语气悲痛:“此战阵亡、负重伤者,都要从厚抚恤,抚恤银子都从内帑中出!战死的,一次抚恤一百两银子,重伤的,视伤势给五十到一百两!”
“万岁!”两千条嗓子炸裂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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