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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玲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给陆远整得一夜未眠。那一声声哀求劝告反复撩拨着他的神经,让他脑子里“富贵险中求”的念头,如同雨后春笋般疯长。
第二天一早,陆远顶着俩淡淡的黑眼圈坐到餐桌前,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煎蛋,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虚空。
一旁陈小苗小口喝着粥,偷偷抬眼瞄陆远,心里头七上八下。
作为一个道士,虽然不擅长,但多少懂一点中医,晓男女阴阳。
陆远卧室垃圾桶里那几个皱巴巴的纸团,稍稍一琢磨,就能咂摸出点不对劲的味。
再一看陆远今早的憔悴脸色……
“陆远。”陈小苗放下碗,鼓足勇气,一本正经地开了口。
“嗯?”陆远回过神,茫然地看向她。
“恁……恁是不是身子不舒坦?”
陈小苗压低声音,眼神里满是关切和难以言喻的复杂:“俺瞅着恁脸色发白,眼下发青,这是元阳亏损的相,恁可得保重身子,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噗——咳咳咳!”
陆远差点一口清粥直接喷出来,呛得惊天动地。
他抓起纸巾胡乱擦了擦嘴,正色道:“我就是昨晚没睡好,被事烦的。”
陈小苗一脸不信,继续劝导:“‘心火动则肾水耗’,恁这年纪血气方刚,最是熬不住。
可凡事得有个度,过犹不及,竭泽而渔,往后……成亲了可不好哩!”
“停,打住!”
陆远连忙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真没事!就是……就是没睡好,因为论文,懂吗?论文!”
陈小苗眨巴眨巴眼,她哪懂论文是啥玩意,但还是很给面子“哦”上一声,眼中怀疑丝毫未减。
一顿早饭在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陆远出门前突然道:“对了,上次我教你坐地铁还记得不。”
陈小苗点头:“嗯,记得。”
“下午三点左右你出发,坐2号线到XX站,出站口就是我们学校,记得到了打我电话。”
“俺去恁学校干嘛?”
“你昨天不是说想看看吗?”
“俺能进去?”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陆远故作神秘微笑。
下午四点,陆远还在和导师讨论毕业论文方向,突然手机响起,是陈小苗打来。
他找了个借口溜出学校,飞快赶到地铁口。
陈小苗还是老一套的打扮,白色T恤搭配运动长裤,帆布鞋,乌黑长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她站在地铁口东张西望,透着一股子懵懂无知的清澈,像极了刚来报到的大一新生。
“这儿!”
陆远朝她招了招手。
陈小苗瞧见陆远,眼睛一亮,赶紧小跑着过来,站定时还有些微喘:“人……人可真多哩。”
“走,带你进去。”
陆远领着她,找到校门口一辆迎新大巴,挥手示意对方稍等。
新生比老生晚一周报到,且查得不严,混进去最省事。
司机停车开门好奇问:“诶,同学你们怎么在校门口等车……”
陆远拿出自己学生证,不好意思道:“师傅,我表妹今年刚考上的新生,我刚从车站把她接过来,麻烦捎一程。”
司机瞅了他一眼,又瞥了眼他身后的陈小苗,完全没有怀疑:“上车吧,去报到处还远着呢。”
两人顺利上了车。
车里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些稚气未脱的面孔。
陆远拉着陈小苗找到最后排的空位坐下,刚松一口气,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
“我靠!陆远?”
一个穿着迎新志愿者红马甲的男生凑了过来,一脸贱笑地挤眉弄眼:“可以啊兄弟,我搁那儿迎新累得跟孙子似的,你倒好,直接绕后偷家?
下手够快的啊,这就把小学妹给拿下了?”
陆远眼皮一抬,没好气地回道:“滚蛋,我表妹。”
“表妹?”
那男生笑得更暧昧,凑到陆远耳边,声音压得贼低:“懂了懂了,骨科表妹是吧?
不过讲真,这小学妹长得是真顶,清纯里带点媚,极品啊!”
陈小苗听不懂什么“偷家”、“骨科”,但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在她和陆远之间来回打量,带着一股子她不喜欢的油滑劲儿。
她下意识地往陆远身边缩了缩。
陆远察觉到陈小苗的不安,脸色一沉,一把推开那男生的脑袋:“张浩,你再满嘴喷粪信不信我不客气?”
“别别别,开个玩笑嘛,别当真!”
张浩连忙举手投降,嬉皮笑脸地退开两步,临走前还不忘朝陈小苗挤出一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
陆远懒得再理他,转头看向陈小苗,放缓语气:“别把他当回事,他脑子不太好使。”
张浩和陆远是一个班的,选土木的原因是父亲干了几十年包工头,打算子承父业。
那股自以为是的社会油腻劲估计是跟他爹学的,经常惹得人厌烦,都大四了还惦记大一学妹呢,非得上赶着来当迎新志愿者。
车辆一进校园,视野豁然开朗。
宽阔的柏油路两旁是高大繁茂植被,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一栋栋风格各异的建筑掩映在绿树丛中,有红砖青瓦的古典楼宇,也有线条流畅的现代大楼。
而最让陈小苗震惊的,是校园里的人。
成群结队的年轻人,嗖嗖地从身边掠过,身上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脸上青春洋溢。
和过去陈小苗见过的年轻人相比,如今校园学生那近乎溢满的朝气,是她前所未见的。
“陆远,恁瞅恁瞅!”
陈小苗扯着陆远的袖子,压低声音,像发现了新大陆:“那妮儿咋穿个裤衩子上街哩?还有那个,膀子和腿都露着,不知羞!”
陆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穿着运动热裤的女生戴着耳机跑步经过。
“那是运动服,方便。”
陆远哭笑不得:“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现在不讲究那些老规矩。”
紧接又路过田径场,穿着短裙的校舞蹈队正在排练,一排雪花花的大长腿尽情扭动,动感活力十足。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
陈小苗赶紧捂住眼睛,小脸红扑扑的。
等到迎新处下车后,陆远飞快领着陈小苗溜走,在大学里四处闲逛起来。
陈小苗脸上的新奇和兴奋慢慢沉淀,化作一丝悠远的怅惘。
“陆远,恁多人都在这儿念书,这得有多少个秀才公,多少个举人老爷?”
“现在不叫秀才举人了,叫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大多也不能当官,而是凭本事找工作赚钱。”
“那恁学那个土木,赚钱多吗?”
“想什么呢,毕业能找个搬砖的活就不错了。”
一提到钱,陆远那点烦心事又悄悄冒头。
他忽然很认真地问陈小苗:“小苗,如果你有很多很多钱,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那种,你会想干啥?”
陈小苗愣了一下,歪着脑袋,开始认真思考。
“俺想……先把俺们栖真观修好。”
她掰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观里的屋顶漏了,三清祖师爷的神像也掉了一块漆。修好了,俺就能把师傅和师兄师姐的牌位好好供起来。”
“然后呢?”
“然后,俺想买好多好多的白面,蒸成大白馍,分给山下那些饿肚子的乡亲。俺逃荒那会儿,几天吃不上一口东西,那滋味可不好受哩……”
说着说着,陈小苗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最后俺还想给自个扯几块好布,做身新道袍,俺那身道袍都打了好些个补丁了……”
“没了吗?”
“嗯……俺也不知道俺还能干吗,剩下的就都会捐了,用来买飞机大炮打鬼子。”
她咧嘴笑笑:“出家人吗,钱财乃身外之物。”
小姑娘念叨的,全都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
简单,朴素,却又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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