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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幅血脉贲张的景象,让带着满腔的怒火与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赶到自家粮仓的朱存枢,呆愣当场。粮仓那扇足以并排驶入两辆马车的巨大木门,正在“砰、砰”的巨响中痛苦呻吟。
十数名身着京营制式铠甲的兵士,正抬着一根巨大的撞木,一次又一次地凶狠地撞击着大门。
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是直接砸在朱存枢的心上。
孙传庭就站在撞木之后,那身绯红的官袍在灰扑扑的建筑前,像一团燃烧不熄的火焰。他手中,高高举着那卷让朱存枢恨之入骨的烫金圣旨。
而在孙传庭的身前,情势更为惨烈。
他带来的那不过百人的京营兵士,有十几人已经挂了彩,在地上晕开一滩滩刺目的暗红色。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发出呻吟,只是用一种狼崽子般的眼神,死死盯着对面。
对面,是黑压压的,陆续赶来的,超过五百人的秦王府护卫。
他们将孙传庭和他的人死死包围,长矛如林,刀剑雪亮。
为首的亲兵队长,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此刻正色厉内荏地咆哮着:“孙传庭!你他娘的疯了!没有王爷手令,谁敢擅闯王家粮仓!我看你是活腻了!”
朱存枢的视线扫过那些受伤的京营兵士,又落在自己那些骄横跋扈的亲兵身上。一股冰冷至极的寒意,再次从他的下盘升起,窜上云端。
事情,已经失控了。
从封城到罪己诏,从家书到圣旨,再到现在的强闯粮仓、兵戎相见……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诡异了!一环扣一环,精准得不像是凡人的手笔,更像是一张由神明编织捕杀巨龙的天罗地网。
这根本不是一个远在京师病体缠身的年轻皇帝能做出的安排!
一个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可怕念头,如同深海的巨兽,缓缓从他意识的黑暗角落里浮现——
但他不敢深想。
那太疯狂,太不可思议。
朱存枢宁愿相信,这是朝中那些觊觎藩王财富的文官,借着皇帝的名义,对所有宗亲进行的一次极限试探和敲打。
一定是这样!
今天,他朱存枢若是怂了,退了半步,那明天,全天下的藩王都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他朱存枢,将成为第一个被开膛破肚的笑话!
想到这里,那股刚刚升起的寒意被滔天的怒火瞬间吞噬。他那张因纵欲过度而显得浮肿的肥脸涨成了暗红色,二百余年积攒下来的藩王威仪让他忘却了恐惧。
朱存枢指着孙传庭,用尽全身力气怒声喝道:“孙传庭!你好大的狗胆!”
“假传圣旨,擅闯王府,打伤本王亲兵,意图抢掠藩王府库!你这已不是臣子,是乱臣贼子!”
“来人!”他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尖利,“给本王拿下这个贼子!卸了他的官袍,断了他的四肢!本王要亲自上奏朝廷,弹劾这等无法无天之徒!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仍旧寄望于用自己亲王的身份,这块在大明朝几乎无往不利的金字招牌做最后的碾压。他要让所有人看到,冒犯一个藩王的下场!
……
朱存枢的命令,像一道赦令,让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王府亲兵瞬间兴奋起来。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手中的兵刃举得更高,包围圈开始收缩,那股由五百人汇集而成的压迫感,如同山崩。
然而,孙传庭只是冷冷地看着状若疯魔的朱存枢。
他的眼神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凝重。那是.类似于怜悯和嘲弄的复杂情绪,仿佛在看一个已经宣判了死刑,却还在法场上跳脚叫骂的死囚!
孙传庭动了。
在五百柄长矛刀剑即将合围的瞬间,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仅仅是一步。
但这一步,仿佛踏在了某种无形的节点上,整个剑拔弩张的气场为之一滞。
“奉旨查仓,阻拦者,以谋逆论处!”孙传庭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杂!
“放屁!”那刀疤脸的亲兵队长狞笑着,唾沫星子横飞,“王爷在此,王爷的命令才是天!弟兄们,上!拿下他,王爷重重有赏!”
“上!”
“杀!”
数百名亲兵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向前涌动!
孙传庭笑了。
那笑容里,是彻骨的冰寒,是最后的宣判。
“好,好一个秦王!好一个天高皇帝远!”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抗旨不遵,以兵拒命,攻击钦差,袭杀天兵!朱存枢,你的罪,够抄家了!”
“此事,已非查仓!”
孙传庭猛地一挥手,声音如斩钉截铁。
“是——平——叛!”
“呜——呜呜——呜————”
一声苍凉、悠长、充满了杀伐之气的号角声,自孙传庭身后的一名亲兵口中吹响!
那号角声穿云裂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叫骂,带着一种不详的预兆,传遍了整个西安城的上空。
正要一拥而上的王府亲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惊得一愣,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朱存枢的心脏,也随着这声号角,猛地一沉。
平叛?就凭你这不到一百的残兵败将?你拿什么平……
他的念头还未转完。
大地,开始震动。
不是错觉。
那是一种极其沉闷却又极具穿透力的震动,由远及近,由轻微到剧烈。仿佛有成千上万只无形的巨足,正在以一种无可阻挡的节奏,踏碎着西安城的青石街道,踏向这里!
“咚……咚……咚……”
那声音,像是直接擂在所有人的心脏上。每一次跳动,都让人血气翻涌,呼吸困难。
街道的尽头,那被酷暑扭曲的空气中,出现了一抹异样的黑色。
那黑色,起初只是一条线。
但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宽、变厚,最后,化作了足以吞噬一切的人形潮水!
“那……那是什么?!”一名王府亲兵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颤抖。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所有人都被眼前出现的景象,震慑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最先出现的,是鬼魅。
数十名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校尉,如同一群从地狱里爬出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街道两侧。
他们的眼神阴鸷而空洞,像淬了毒的刀子,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极其高效而冷酷的方式,将那些原本还在远处围观的百姓、闲人,如同驱赶羊群一般,毫不留情地推向更远的外围。
他们的动作,形成了一个巨大而沉默的真空地带。
一个……刑场。
紧接着,是钢铁的城墙。
“哗啦——”
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如同金属的交响,数不清的身着精良板甲、手持制式刀盾与长矛的京营新军,从四面八方的街巷中涌出。
“封锁左翼!”
“右翼合围!”
“后路截断!弓弩手,上墙!”
冰冷的命令声此起彼伏。
他们有条不紊地封锁了所有街巷出口,将巨大的这几座粮仓围成了一个铁桶,阳光照在他们森然的铠甲和如林的兵刃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五百王府亲兵,在这支如同从天而降的正规军面前,瞬间变得像一群拿着木棍的顽童。他们的阵型散了,气势没了,脸上只剩下仓皇与恐惧。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这只是……前奏。
真正的风暴,在中央。
“咚!咚!咚!咚!”
那仿佛能踏碎心脏的脚步声,终于来到了近前。
一道纯粹由钢铁与杀气构成的洪流,从主街道的正中央直冲而来。
他们身上的铠甲,比京营新军的更为厚重,样式也更为古朴。每一片甲叶上,都用赤金雕刻着皇家独有的升龙纹样,煞气之重,几乎让空气都凝结成冰。
禁军!大内禁军!天子亲卫!
这些士卒如同一柄烧红了的铁犁,硬生生地从王府亲兵的阵型中犁开了一条血路,直逼孙传庭的身前。
那名刀疤脸的亲兵队长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名禁军校尉用刀鞘狠狠地抽在脸上,满口牙齿混着血沫飞了出去,整个人像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人事不省。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引爆。
“是官兵!是京城来的大军!”
“跑啊!”
王府亲兵们彻底崩溃了,他们扔下兵器,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却发现所有的退路都已被封死。迎接他们的,是京营兵士冰冷无情的刀锋。
惨叫声、哭喊声、兵器入肉声……
而朱存枢已经完全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山崩地裂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他那肥胖的身躯抖如筛糠,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比殿里的宣纸还要白,汗水混着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糊了他一脸。
锦衣卫……京营……禁军……
完了,全完了!
封城,不是为了防止灾民外流,是为了关门打狗。
罪己诏,不是皇帝的自我忏悔,是剥夺他道德制高点的檄文。
家书,不是族弟的恳求,是递给他的一杯致命毒酒。
圣旨,不是朝廷的命令,是拉响绞索的最后信号。
这不是试探。
这不是敲打。
这是……必杀之局。
那个他之前无论如何也不敢深想,拼命压制下去的,疯狂而可怕的念头,此刻如同火山一般在他脑中轰然爆发,将他所有的理智与侥幸,都炸得粉碎!
皇帝……
他根本没在京城!
他,就在西安!
……
死一般的沉默。
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那道由皇家禁军组成的,煞气冲天的洪流,在距离朱存枢仅有十丈远的地方,停住了。
然后,在一片令人牙酸的甲胄摩擦声中,如遇到礁石的海潮般向两侧默然分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地狱的通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条通道的尽头。
一个身影,缓缓踱步而出。
他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瘦,但那份清瘦却非文弱书生的病气,而是千锤百炼后一柄绝世名刃褪尽所有芜杂,只剩下最致命的锋芒!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
他每向前走一步,那股无形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威压,就重一分。
朱存枢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当头压下,他的膝盖开始发软,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骨头缝里都在向外冒着彻骨的寒气。
那不是杀气,那是一种比杀气更可怕的东西。是生杀予夺、掌控万物的绝对权威。是“朕即国家,朕即天命”的,理所当然!
朱存枢在此之前从未见过紫禁城里的那位年轻天子。
皇帝登基之时,他甚至都懒得派个像样的使者去京城道贺。在他眼中,那不过是一个运气好,从他信王兄长手里捡了个皇位的毛头小子。
可是现在,只一眼。
只看了那双眼睛一眼。
深邃平静,看不到喜也看不到怒,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山河倒映着日月倒映着众生,却唯独没有倒映出他朱存枢的身影!
仿佛在他面前,自己这所谓的大明亲王,与地上的一只蝼蚁一粒尘埃,并无任何分别。
这一刻,朱存枢甚至忘记了恐惧。
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确定的念头。
是他。
就是他。
大明王朝的第十六位皇帝,当今天子。
朱、由、检!
感谢“孤独一人成瘾独醉”、“睡醒了喵喵叫”两位彦祖以及其他于晏们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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