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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动作很标准,但速度越来越慢,汗水混着泪水,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就被蒸发了。他是在惩罚自己。
因为他觉得,是自己没有把兵带好。
远处的赵援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看着那个趴在地上惩罚自己的班长,看着那个站在一旁哭泣的新兵。
他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他没有再看下去,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有些事情,需要他们自己去经历,自己去成长。
夜,深了。
二十集团军的军营,褪去了白天的喧嚣和燥热,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除了巡逻队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赵援朝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窗外那片被月光笼罩的营区,却毫无睡意。
他的脑子里,还在回放着白天在训练场上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叫高城的连长,那个叫史今的班长,还有那个叫许三多的新兵。
这三个人,就像是军队里最常见的三种角色。
高城是“严父”,他用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士兵,希望把每一个兵都锻造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他的方法简单粗暴,但出发点是好的。
史今是“慈母”,他用耐心和关爱去对待每一个兵,希望能用自己的温暖去感化他们,引导他们。他很善良,但有时候,过度的善良可能会变成一种溺爱。
而许三多……
赵援朝想了很久,也没想好该怎么定义这个兵。
他笨拙,懦弱,不合群,看起来一无是处。但赵援朝从他那双清澈又有些固执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很特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纯粹。
一种不被世俗污染,不被规则束缚的纯粹。
这种纯粹,在军队这个强调纪律和服从的环境里,是格格不入的。但也可能,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赵援朝忽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想再去看看那个兵。
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带着将星的呢大氅,披在身上,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走出了办公大楼。
深夜的军营,气温已经降了下来,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赵援朝没有坐车,就那么一个人,踩着月光,随意地在营区里走着。
他喜欢这种感觉。
只有在这样的深夜里,独自一人走在士兵们中间,他才能感觉到自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军长,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人。
他路过一个个哨位。
大部分哨兵都非常警觉,在很远的地方就发现了他。当他走近时,他们会立刻挺直身体,用标准的姿势敬礼,眼神里带着警惕和崇敬。
赵援朝会停下来,跟他们聊上几句。
“晚上冷不冷?”
“叫什么名字?哪的人?”
“想家不想家?”
他的问题都很简单,就像一个普通的长辈在跟晚辈聊天。但对于这些常年驻守在军营里的年轻士兵来说,能够跟传说中的军长说上几句话,那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他们一个个都激动得满脸通红,回答问题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赵援朝就这么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钢七连的驻地。
这里比其他地方要安静得多。因为高城带着主力去搞夜间越野拉练了,只留下了少数人守营。
赵援朝的脚步放得很轻。
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他绕过营房,朝着白天的那个训练场走去。
他记得,钢七连的弹药库就在训练场旁边,那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哨位。
离哨位还有几十米远,赵援朝就停下了脚步。
太安静了。
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按照规定,哨兵在发现有不明身份的人靠近时,应该立刻发出警告口令。
可是,他什么都没听到。
赵援朝的心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借着月光,继续向前走。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设立在弹药库门口的哨位。
哨位是空的。
赵援朝的眉头皱了起来。
人呢?
他走到哨位后面,绕过一堆伪装网,然后,他看到了。
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抱着一支步枪,靠在墙上,睡得正香。
他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正是白天那个叫许三多的新兵。
赵援朝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个负责看守弹药库的哨兵,竟然在执勤的时候睡着了。
这是军中最严重的违纪行为之一。按照纪律条例,轻则关禁闭,重则直接开除军籍。如果是在战争时期,这是可以被当场枪毙的死罪!
赵援朝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可以容忍一个兵笨,可以容忍一个兵反应慢。但他绝不能容忍一个兵,在自己的岗位上,玩忽职守!
因为这不仅是对他自己生命的不负责,更是对整个部队,对所有战友生命的不负责!
他伸出手,准备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给叫醒。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许三多的肩膀时,他却突然停住了。
他看到了许三多那张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和疲惫的脸。
他的眼眶深陷,嘴唇干裂,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赵援朝的心,莫名地软了一下。
他想起了白天,史今为了他,在滚烫的地面上做俯卧撑,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的画面。
这个兵,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吧。
他还是个孩子啊。
赵援朝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他看着许三多怀里那支冰冷的95式自动步枪,又看了看他身上那件单薄的军装。
夜里的风,越来越冷了。
赵援朝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地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带着两颗闪亮将星的呢大氅……
夜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哭泣。
赵援朝脱下了自己的将官大氅。
这是一件特制的呢子大氅,用料考究,做工精良,肩上那两颗用金线绣成的将星,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又威严的光芒。它不仅是御寒的衣物,更是权力和身份的象征。
他轻轻地,将这件足以让整个集团军任何一名士兵都感到窒息的大氅,披在了那个还在沉睡的新兵身上。
大氅很宽大,几乎将许三多整个瘦小的身体都包裹了起来。
也许是感受到了温暖,许三多在睡梦中砸了砸嘴,紧皱的眉头,似乎也舒展开了一些。
赵援朝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怜惜。
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给那个叫史今的善良班长,和那个叫高城的暴躁连长,提个醒。
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一个龙国的士兵,在寒冷的夜里,因为站岗而瑟瑟发抖。
做完这一切,赵援朝的目光,落在了许三多怀里抱着的`那支95式自动步枪上。
枪,是士兵的第二生命。
而这个兵,却抱着自己的“生命”,睡着了。
赵援朝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同情归同情,但纪律就是纪律。
一个在哨位上睡着的兵,必须受到惩罚。
但他不想用常规的方式去惩罚他。对于许三多这样特殊的人,简单的关禁闭或者通报批评,可能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让他更加自卑和恐惧。
必须用一种能让他记一辈子的方式。
一种能真正触及他灵魂的方式。
赵援朝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许三多的怀里,将那支步枪抽了出来。
许三多睡得很沉,对此毫无察觉。
赵援朝将步枪拿到手里,掂了掂。
很沉。
这重量,不仅仅是来自于钢铁本身。更来自于它所代表的责任。
保家卫国的责任。
守护人民的责任。
他熟练地拉开枪栓,检查了一下弹匣。
是实弹。
他的眼神更冷了。
一个荷枪实弹的哨兵,在执勤时睡着。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现在有敌人摸进来,可以在不发出任何声响的情况下,轻易地干掉他,然后长驱直入,对弹药库,对整个军营,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想到这里,赵援朝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后怕的杀意。
他真的很想一脚把这个臭小子踹醒,然后把他送上军事法庭。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看了一眼那个被将官大氅包裹着,睡得像个婴儿一样的许三多,心里叹了口气。
算了。
就当是,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吧。
赵援朝没有再停留,他拿着那支本该属于许三多的步枪,转身,走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单,但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风,依旧在吹。
哨位旁,一个新兵,在将军的大氅下,睡得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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