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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厨里,肉香混着葱姜的辛气漫在梁枋间。戚萝站在张师傅身侧,眼不错地盯着他手里的长柄勺。
砂锅里的鹿肉正泛着琥珀色油光,张师傅手腕一转,浓稠的酱汁便匀匀裹住每一丝肌理,连骨缝里都浸得透亮。
“这鹿肉得用果木熏过,再用老汤煨足三个时辰,才能去那股子野腥气。”
张师傅往灶膛添了块银炭,火苗“腾”地窜起半寸,映得他侧脸沟壑分明。
“你看这酱汁,得顺着锅边淋,让热油激出香味,这才算到家。”
戚萝点头应着,指尖在围裙上悄悄比画着翻勺的弧度。
旁边削冬笋的王二柱嘟囔:“姑娘学东西真快,早上那道红烧羔羊排,火候拿捏得跟练了十年似的。”
“街头练的是快手,到了这儿才知细活的妙处。”戚萝笑了笑,目光落在案上那盆紫苏叶上,“张师傅,这紫苏除了蒸鱼,拌凉菜时加些碎末,是不是也能提鲜?”
张师傅挑眉:“你倒会琢磨,去年老夫人咳得厉害,厨下就用紫苏叶裹着川贝蒸梨,甜里带点清苦,比汤药顺口多了。”
正说着,刘管事掀帘进来,脸上带着笑:“戚姑娘,老夫人请您去前厅说话。”
戚萝擦净手,跟着穿过花径时,见廊下两侧种满了海棠,粉白花瓣落了一地,沾在青石砖上像铺了层薄雪。
她忍不住慢了脚步,指尖轻轻碰了下垂落的花枝。
“这是大夫人从洛阳娘家带来的品种。”刘管事见她留意,低声解释,“说是外祖家院里的老根,明慧郡主自小看着长大,宝贝得很,每天都让人细心照看。”
暖阁里,熏香混着茶气清润得很。
老夫人斜倚在铺了软垫的榻上,鬓边银钗泛着柔光,见她进来便抬了抬眼。
“姑娘坐,方才那道杏仁玉露,滑爽得很,我这几日没胃口,倒能多喝两口。”
榻边矮几上,青瓷碗里还剩小半盏,桂花浮在玉色的浆汁上,轻轻晃着。
“能合老夫人胃口,是我的福气。”戚萝福了福身,目光落在另一侧锦凳——坐着位穿石榴红骑装的姑娘,正是后厨见过的那位。
“这位是镇北将军家的千金,闺名燕绥,”老夫人笑着介绍,“跟我家阿绾是手帕交,今日特意来陪我这老婆子。”
赵燕绥抬眼时,眉梢还带着点锐气,嘴角却弯了弯:“戚姑娘的红烧羔羊排,配着孜然正合我意,比边关烤的少了些烟火气,多了层细润,别致得很。”
她身后的丫鬟憋着笑,想是想起了方才在后厨偷瞄的模样。
“赵姑娘过奖了。”戚萝从容应着,“市井做法,能入姑娘眼,已是侥幸。”
“侥幸可做不出那般火候。”
榻尾传来女子轻笑,穿月白襦裙的姑娘正捧着茶盏,鬓边别着朵新开的海棠。
“我名梁绾,封号明慧。府里厨子做的菜总带着些规矩气,反倒不如姑娘的手艺鲜活,吃着让人舒心。”
戚萝这才恍然——原是明慧郡主。
老夫人被逗笑了,拍着梁绾的手:“就你嘴甜,戚姑娘,今日辛苦你了,这点心意你收下。”
刘管事递过个锦袋,沉甸甸的压手。
戚萝刚要推辞,老夫人已摆手:“拿着吧。往后若得空,常来府里坐坐,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
赵燕绥忽然开口,指尖在银镯上划了圈:“说起来,姑娘的摊子在金陵桥?前几日我路过,见桥头排着长队,原是姑娘的手艺招徕的。”
“托街坊们照看,生意还算安稳。”戚萝接过锦袋,指尖触到袋角的流苏,“只是偶尔有些泼皮捣乱,倒让郡主见笑了。”
明慧郡主眼一亮:“还有这等事?回头我让府里的护卫多往那边走两趟,看谁敢造次。”
“多谢郡主好意,只是些小麻烦,不敢惊动贵府。”戚萝婉拒,语气里透着妥帖的分寸,“我在三圣巷住得安稳,邻里们也常帮衬,实在不必劳烦。”
老夫人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深了些:“这孩子,倒有股韧劲,阿绾,别强人所难了。”又转向戚萝,“若真遇着难处,差人来府里说一声,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告辞时,明慧郡主亲自送她到月洞门:“姑娘的杏仁玉露里,加的是新采的桂花吧?闻着比糖霜清爽。”
“是厨下新采的,确是当季的鲜物。”戚萝应道,“郡主若喜欢,改日我来府里时,再做些送来。”
“那我可等着了。”明慧郡主笑了,目光忽然往巷口瞟了瞟,“听说翰林院的宋编修,常去姑娘的摊子?”
戚萝愣了愣,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如实道:“宋公子偶尔路过,照顾过几次生意。”
赵燕绥在旁接话,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那位宋编修可是汴京有名的才子,听说对吃食向来挑剔,能入他眼的,姑娘的手艺当真了得。”
银镯碰撞的轻响里,戚萝只笑了笑:“公子抬举罢了。”
马车驶出朱漆大门时,她掀起帘角回望,见赵燕绥站在门边,望着马车的方向若有所思。
金陵桥的暮色里,槐树下的摊子已收拾得差不多。
周太傅翘着腿坐在小马扎上,手里还捏着块没吃完的卤豆干,见戚萝下马车,眼睛一亮:“可算回来了!你这丫头,把摊子丢给我个老头子,良心过得去?”
宋修正弯腰摞碗,素色布袍下摆沾了点灰,目光先落在她裙角沾着的海棠花瓣上——粉白的瓣尖带点浅红,是洛阳的品种。
汴京城里只有梁府种着,听说是大夫人的陪嫁花根,明慧郡主向来宝贝得紧。
他抬眼看向戚萝,语气平静:“去了梁府?”
戚萝愣了下,随即点头笑:“是,老夫人和明慧郡主唤我过去做些食饭。”
周太傅这才注意到她腰间鼓鼓囊囊的锦袋,眼睛一眯:“哟,梁府出手就是不一样,这赏银看着分量不轻啊?”
戚萝解下锦袋递过去,周太傅接在手里掂了掂,“嚯”了一声:“够租个铺面了!还在这桥头风吹日晒做什么?”
“先生说的是。”戚萝没否认,目光扫过擦得锃亮的铁锅,“正打算寻个合适的去处,省得总被泼皮骚扰。”
宋修忽然开口,指尖拂过碗沿的水渍:“做了什么菜?老夫人和郡主还满意?”
“炖了山药排骨汤,做了道红烧羔羊排,还有杏仁玉露。”戚萝数着,“老夫人说汤清润,赵姑娘倒喜欢那道排骨,说孜然用得合口。”
宋修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没再接话,只将最后一只碗放进竹筐。
周太傅放下锦袋,咂嘴道:“梁老夫人最是宽厚,当年我在国子监当差,她常让人送些吃食来。不过要说实在,还是你这摊子的味道接地气——对了,那赵姑娘,是不是镇北将军家的?听说性子烈得很,骑射比她哥哥还强。”
“是呢,看着倒是爽朗。”戚萝想起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跟明慧郡主情分好得很,一口一个‘阿绾’,听着亲近。”
暮色漫过桥面时,宋修帮着把最后一张木桌抬上推车,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袖口,触到点温热的汗湿。
他望着巷口渐亮的灯笼,忽然道:“明日我休沐,若寻铺面,或许能帮着看看。”
话刚出口,周太傅猛地转头瞪他:“你明日休沐?翰林院的当值表我前日还见着,明明轮你当值!”
宋修垂着眼帘,伸手在桌布下轻轻拽了拽周太傅的袖角,指节微屈,轻轻叩了叩他手腕。
那是两人当年在国子监论学时,他求先生帮忙遮掩小错时的小动作。
周太傅一怔,随即瞪他的眼神松了些,嘴上却不饶人:“哼,编修大人的班表比翻书还快。”
转头又冲戚萝扬下巴。
“让他跟着也好,汴京的铺面藏着不少门道,他虽不如我熟。想当年我在国子监旁寻书铺,从临街进深到梁木新旧,哪个关节没摸透?总比你一个姑娘家瞎闯强。”
戚萝被他逗笑了,点头道:“那便多谢二位了。”
宋修低头将最后一块抹布叠好,耳尖悄悄漫上点红。
周太傅瞅着他那模样,偷偷撇了撇嘴,又往嘴里塞了块没吃完的卤豆干。
这小子,撒谎都带着点当年国子监里的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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