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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启十四年九月初十,南京沈府的晨雾还没散,苏微已经站在沈墨书房的木梯上,指尖抚过横梁的积灰。梁上果然有个紫檀木盒,盒锁是“雨过天青”的釉色,与沈砚那半块布角的颜色分毫不差——这是沈墨独有的记号,只有用他亲手调的染料才能化开。沈砚站在梯下,右肩的伤被昨夜的火灼气熏得发疼,却仍稳稳扶着木梯。阿竹和靖安守在门口,少年们手里攥着湿布,是防备盒里有机关的——靖王的话像根刺,扎得每个人心里都发紧,既怕里面真是兵部密信,又怕这又是老狐狸的另一个陷阱。
“得用‘雨过天青’的染料。”苏微从梯上下来,指尖沾着灰,眼里却亮得很,“我记得染坊还有半缸,是前几日为苏州知府夫人备的。”
沈砚点头时,看见她鬓边的金步摇沾了点蛛网,伸手替她拂去:“小心些,沈墨的机关总藏在暗处。”他想起元启七年沈墨的书房里,砚台下藏着淬毒的针,说是“防小人”,此刻想来,兄长的防备心,竟重到连身后事都布着局。
取来染料时,日头已过辰时。苏微用银匙舀出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盒锁上。釉色遇染料渐渐化开,露出里面的铜芯,刻着极小的“墨”字。她忽然想起沈墨教她调“雨过天青”时说的“这色要冷,才能压得住火气”,此刻看着铜芯在阳光下泛的光,倒觉得这冷色里藏着股灼人的热。
木盒打开的瞬间,一股陈年的墨香扑面而来,里面没有密信,只有本蓝布封皮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北狄通敌录”,字迹是兵部尚书的,却在末尾被人用朱笔圈了个“伪”字——是沈墨的笔迹。
“是假的。”沈砚的声音松了半分,右肩的疼似乎也轻了些,“沈墨早就识破了这是伪造的,朱笔圈‘伪’,是怕后人当真。”
苏微翻开册子,里面的字迹果然有破绽——北狄的称谓用了新朝的说法,而按时间推算,当时还该用旧称。她忽然想起苏成的字条,背面有行极淡的字:“尚书府有真迹”,当时只当是兄长记错了,此刻看来,他是想说“伪造的痕迹在尚书府的真迹里”。
“靖王是想借这个,让我们去查兵部,”苏微将册子合上,指尖在“伪”字上按了按,“他好趁机煽动朝局,说沈家勾结兵部,意图翻案。”
阿竹的银锁从领口滑出来,“令”字在阳光下泛着冷:“那我爹为什么要藏这本假册子?”少年想起祭天坛上的火焰,心里的结像被染缸泡过的布,拧成了团。
靖安忽然指着册子的夹层,那里露出半张麻纸:“这里有字。”
麻纸上是沈墨的笔迹,写着“苏成可知?”后面跟着个“否”字,墨迹有些晕开,像滴落在纸上的泪。苏微的心猛地一沉——兄长果然不知道册子是假的,他的死,是因为被靖王误导,以为自己掌握了真证据,才引来杀身之祸。
“是靖王杀了我哥。”苏微的声音发颤,指尖捏着麻纸,几乎要将它戳破,“他故意让苏成以为这是真迹,又让沈墨的暗线以为苏成要泄露机密,借刀杀人!”
沈砚扶住她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别慌。沈墨留这册子,定是想告诉我们真相。”他翻到册子最后一页,看见页脚有个极小的染样,是“墨灰”色,边缘留着齿痕——与苏成旧棉袍夹层里的纸条齿痕,正好对上。
原来苏成的字条,是从这本册子上撕下来的。沈墨当年发现册子是伪造的,特意撕下一页交给苏成,让他“若遇靖王挑拨,以此为证”,却没料到苏成会被误导,连带着这半页纸都藏得仓促。
“我们得去趟尚书府。”苏微的眼神清明了些,将麻纸和染样收好,“沈墨既在册子上留了伪造的证据,尚书府的真迹里,定有能拆穿靖王的东西。”
沈砚看着她,忽然笑了。右肩的旧伤在晨光里泛着暖,像被什么东西熨过:“你想怎么做?”
“我去。”苏微的指尖划过“北狄通敌录”的封皮,“我是女子,去尚书府‘请教染艺’,不易引人怀疑。你带着阿竹和靖安在府外接应,若我三个时辰未出,就……”
“我陪你去。”沈砚打断她,声音不容置疑,“沈墨的局,该我们一起破。”
九月十一·兵部尚书府
苏微穿着身“雾蓝”裙衫,沈砚则扮作她的管事,两人跟着门房走进府时,正看见尚书在花园里赏菊。老尚书穿着件“蟹青”官袍,看见苏微鬓边的金步摇,忽然笑了:“这步摇的桂花坠子,倒像沈墨当年送他妹妹的那支。”
苏微的心猛地一跳,顺势福了福身:“大人好眼力。家父曾受沈墨先生恩惠,说这步摇能逢凶化吉。”她提起手里的染样,“今日来,是想请教大人‘蟹青’的染法,听说这是当年沈墨先生为大人特调的色。”
尚书的目光落在染样上,忽然叹了口气:“沈墨啊……是个可惜的人才。”他引着两人进了书房,墙上挂着幅“烟霞色”的幔帐,“这色是他教我家夫人染的,说‘官场再险,心里总得有点暖’。”
沈砚的指尖抚过幔帐的纹路,忽然摸到处凸起,像个极小的“墨”字。他想起沈墨的习惯,总爱在自己染的布料里藏东西,悄悄对苏微递了个眼色。
苏微会意,故意打翻了茶杯,茶水溅在幔帐上,晕开个水渍。她慌忙去擦,指尖趁机抠向“墨”字的位置,果然摸到个硬物——是个油纸包,藏在幔帐的夹层里。
“大人恕罪。”苏微红着脸道歉,将油纸包悄悄塞进袖中。
尚书却摆了摆手,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圈:“你们不是来学染艺的吧?”他从书架上取下本《军防录》,“沈墨当年托我保管这个,说‘若有天他的家人找来,就交给他’。”
《军防录》的封皮上,贴着块“雨过天青”的染样,与木盒的锁色一模一样。苏微翻开一看,里面夹着张兵部的勘合,上面写着“沈墨为朝廷暗线,特准调动江南暗卫”,落款是当今圣上的父亲,先帝的笔迹。
真相终于大白。沈墨从来不是通敌,是先帝亲自安插在靖王身边的暗线,所谓的“北狄通敌录”,是他故意让靖王以为自己拿到了真迹,实则是为了引出兵部里真正的内鬼——而这个内鬼,极有可能就是当年构陷陈小姐父亲的人。
“靖王知道这个吗?”苏微的声音发颤。
尚书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知道。所以他才处心积虑想毁掉沈墨的名声,让这条暗线永远见不得光。”他指着《军防录》的最后一页,“这里记着内鬼的名字,你们……”
话未说完,窗外忽然射进一支冷箭,正中尚书的胸口。射箭的人身形极快,消失在墙外时,留下块“烟霞色”的碎布——是陈管事的记号!
“是他!”苏微的银绣针瞬间出鞘,却已来不及。
沈砚扶住倒下的尚书,右肩的旧伤被这变故惊得剧痛,却仍看清了他最后指向的地方——是那幅“烟霞色”幔帐。
苏微冲过去撕开幔帐,夹层里除了油纸包,还有块木牌,上面刻着“陈”字,与陈小姐父亲的私章分毫不差。油纸包里是封信,是陈管事写给靖王的,说“已取得尚书信任,待时机成熟便灭口”。
原来陈管事不仅是被要挟,他本就是兵部内鬼的亲信,当年构陷陈小姐父亲,就是为了替内鬼扫清障碍。
“快走!”沈砚拉着苏微往外冲,右肩的血顺着指尖滴在“雨过天青”的染样上,像朵突然绽开的红,“内鬼要动手了!”
苏微攥着《军防录》和木牌,指尖的麻纸与染样叠在一起,忽然明白沈墨的良苦用心——他藏的不是秘密,是让后人能活下去的证据。而她苏微,终于替兄长洗清了冤屈,替沈墨证明了清白。
只是尚书的死,像块突然投入染缸的墨,让刚澄清的水又泛起了浑。内鬼还在暗处,陈管事已逃,这场牵连了三代人的局,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苏微望着沈砚流血的右肩,忽然握紧了袖中的银绣针。针尖的“墨灰”在阳光下泛着冷,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安心——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身后的女子,她是能与他并肩的人,是能握着针,也敢刺向黑暗的苏微。
前路的雾还没散,但她的步摇在晃,他的刀在握,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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