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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内,早有小太监奉上了茶。朱由检端起茶碗,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轻啜了一口。
高时明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陛下,试卷已经发下去了。”
“嗯。”朱由检应了一声,问道:“内书堂如今每日都教习些什么?”
高时明连忙答道:
“回陛下,年小的,先学些《百家姓》、《千字文》启蒙。”
“等启蒙后,便学《大学》、《论语》等四书。另外也会略学些《千家诗》、《神童诗》等。”
“待基本学成了,再教些宫中各监实务,名曰‘判仿’。”
“此外,《忠鉴录》及《内令》则必令其口诵心维。”
朱由检闻言,有些讶异:“完全不教术算么?”
“回陛下,简单的加减会教一些,九九表也会教背,但更精深的,正课里不教。各人若有余力的,也可自行修习。”
朱由检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那看来自己昨晚出的算术题还不算太过高深。
毕竟“同时开水放水”和“我与小明相向而行”这些经典题目都没上呢。
他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脑海中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昨日翻看天启门户罢斥清单的时候,他其实看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侯恪、丁乾学。
正是登基那日令魏忠贤自缢后,小太监马文科说的,他在内书堂时的教习先生。
他又找了相应浮本来看,这才知道,原来当日听错了名字。
是侯恪,而非“侯客”,更关键的则是,这位侯恪先生,竟然还是东林党侯恂之弟。
朱由检想到此处,扫视了堂屋内一圈,忽然察觉出了不对。
“为何今日不见翰林院的先生在场?”
高时明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认真回道:
“回禀陛下,其实如今内书堂没有词林先生了。”
朱由检叩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高时明。
“朕记得,内书堂常设四到六名翰林讲官,轮值教导,为何居然说没有词林先生?”
高时明拱手答道:
“自泰昌爷以来,内书堂的先生,或求他任,或被削籍闲住。增增减减,人数总是不足。”
“自今年八月初,最后一名先生杨世芳被冠带闲住后,内书堂……便没有老师了。”
“彼时又恰逢先帝病重,这补任老师一事,便耽搁了下来。”
朱由检眉毛一扬,愈发觉得不太对劲。
根据原宿主的记忆,内书堂常年有两百之数的内侍在读书。
宫中十二监、四司、八局中如有缺额,都会优先从内书堂选校优秀的毕业生过去。
甚至如果某些“资深太监”不识字,那么在升官之前也是要来内书堂这边进修过后才能升职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内书堂就好比这内廷的“黄埔军校”了。
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沦落到只剩一名讲师,甚至到如今连一名讲师都没有?
朱由检看向高时明,却只见他低眉顺眼站在原地,一句多话的意思都没有。
突然,昨日众多浮本中的两句话,突然从脑海中闪过。
“沈㴶尝教习内书堂,‘进忠’及刘朝皆执弟子礼。”
“于是副都御史杨涟愤甚,疏上,忠贤惧,求解于韩爌,不应。”
进忠——李进忠不就是魏忠贤在万历时期所用的名字吗!
这下明白了!
高时明是万历二十六年的内书堂学生,他那一科的老师,有韩爌、沈㴶。
但高时明没说的是,魏忠贤,也是他那一科或者前后时间段的“插班生”。
这才有所谓‘进忠’及刘朝皆执弟子礼一说。
后来沈㴶成了阉党的奠基大佬,韩爌则成了东林大佬。
这说明什么?
内廷和外廷连接的通道之中,内书堂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
孤证不立,要再确认一下才是。
想到这里他开口直接问道,“以往还有内书堂教习而成阁臣的例子吗?”
——陛下果然是心细如发,明察秋毫。
高时明心中低叹一句,但原本也不欲讳言,于是坦然开口说道:
“陛下,内书堂所选翰林先生,无不优中选优,多以编修、庶吉士充任,是故多有先生后日入阁。”
“如万历年间王家屏、赵志皋、沈鲤等皆是如此,但若论最知名之人,则应属徐阶徐阁老。”
高时明略过一些细节不提,他相信皇帝能自己品味到其中意味。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其实历来翰林先生之中避讳中官,不欲牵扯,尽力求去者有之,用心任教,施以仁德教化者也有之。”
朱由检点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古代人脉关系,血缘以外就属师生最重。
甚至有时候兄弟政见不同,各自反目,却很少见师生反目之事。
这太监们就连入宫这事,都要安排上老祖、老叔这等带挈关系,又何况内书堂这种名正言顺的师生关系呢?
这可是正儿八经交过束脩之礼的啊!
如此说来这数年间教习先生被尽数斥退,或许就潜藏着另一种可能了。
魏忠贤是怕再出现一个冯保,与外朝的某个“张居正”联手,动摇他的根基?
朱由检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另外,魏忠贤居然在内书堂进修过……
那么他真的不识字吗?
朱由检回想起登基那天让魏忠贤写下名单时,那张老脸上宛若天成的憨厚和淳朴。
“——老奴其实并不识字啊……”
一股深刻的寒意瞬间自朱由检背脊冒起。
所以这老阉,难道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也仍在伪装吗?
朱由检长长呼出一口气,暂且把这个永远也没有答案的问题放下。
现在对于他而言,更重要的问题是:
究竟要不要重新打开这条内廷与外廷之间的通道?
他在脑海中快速权衡着利弊。
很快他便拿定了主意,果断开口下令:
“内书堂之事,往后这么办。”
“其一,习字的先生,你从京中寻些常年不第的老童生充任即可,束脩从优。”
“其二,往后内书堂所用书籍,全部加上句读,不再劳烦先生断句了。”
“其三,你去宫外请几个精于算数的账房先生,往后,账本清算、实用算术,也列为内书堂正课。”
“其四,往后内书堂旬日小校,每月大校,与勇卫营考校时间错开一日,大校时朕都会亲自过来。”
他顿了顿,最后说道:“至于翰林院先生补任一事……后面再议吧。”
不管这些文臣是想结交近侍,巩固权势,还是真的想认真教育宦官,从而减轻危害。
都无所谓了。
他只需要内官成为他手中最纯粹、最忠诚的剑——只听从他一个人意志的剑!
任何人都别想沾染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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