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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发生的无声无息。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风。云梦泽终年湿润的风,此刻变得阴冷、粘稠,带着一股尸体腐烂的腥气,刮在人脸上,像是被无数只冰冷的手指抚摸。
山庄外围的弟子最先遭殃。
他们心神不宁,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紧接着,便是气血翻涌,修为稍弱的,一口黑血喷出,当场昏厥。
“敌袭!”
“是诅咒!好恶毒的诅咒!”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了山庄的宁静。
洛冰璃冲出大殿,她抬头望向天空。原本晴朗的天幕,不知何时被一层薄薄的,宛如尸布的灰云笼罩。阴风怒号,鬼影幢幢,整个护山大阵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启阵!全力防御!”她厉声下令,双手结印,将自身灵力毫无保留地灌入阵眼。
大阵光芒暴涨,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勉强将那股阴邪之力抵挡在外。但洛冰璃的脸色却愈发惨白。她能感觉到,这诅咒的根源,那股最纯粹、最恶毒的力量,根本没有理会山庄的其他人。
它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主峰。
项川所在的院落。
……
项川的睡眠被打断了。
他并非真的在沉睡,而是在一种更深层次的寂灭中,修复着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灵魂。但在那寂静的黑暗里,开始出现噪音。
起初,像是几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没有理会。
然后,噪音变成了成千上万只苍蝇,汇聚成一片污秽的浊流,试图钻进他的脑海。那是一种充满了恶意与污秽的低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古老而邪恶的音节。
烦。
项川皱了皱眉。
他体表,一层淡金色的玄阳金光自动浮现。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焚尽万物的绝对纯阳属性。
阴邪的诅咒之力,一触碰到这层金光,便如滚烫烙铁下的冰雪,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升起,就彻底消融、净化。
可那源头的呢喃,还在持续。
像是隔着千万里,有一只不知死活的虫子,在对着他嘶吼。
项川的意识,彻底醒了。
暴怒。
“睡觉都不安生?”
他睁开双眼。
那一刻,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日月无光的异象。只有一股纯粹的,被吵醒的怒火。
他的神识顺着那条看不见的诅咒丝线,逆流而上。
跨越山川,跨越江河,跨越了不知多少万里的空间。
……
中州,项家禁地。
高耸入云的黑色祭坛上,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手持骨杖,念念有词。他面前的草人身上,黑气缭绕,几乎要凝聚成实质。
他正在施展家族最恶毒的咒法之一,“隔世追魂咒”。
他已经感觉到了咒术的阻碍,那股纯阳之力,浩瀚如海,让他心惊。但他不信,一个边陲之地的野修,能抵挡得住项家传承万年的底蕴。
他加大了法力。
“……以我之血,咒你神魂……”
就在这时,他浑身一僵。
他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顺着他放出的咒术丝线,反向锁定了自己。
那是什么?
不是任何功法,不是任何神通。
那是一道意志。
一道冰冷、暴虐、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碾为齑粉的……意志。
老者的魂魄,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然后狠狠一捏!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禁地。
老者七窍喷血,整个人如遭雷击,向后倒飞出去。他面前的祭坛寸寸皲裂,那用上古凶兽头骨制成的法杖,瞬间化为粉末。
草人,“噗”的一声,自燃成灰。
“不……可能……”
他颤抖着吐出几个字,道基之上,裂开了蛛网般的缝隙。仅仅是一次对视,他这位项家的太上长老,便被废了半身修为,神魂更是遭受了永不可逆的重创。
……
云梦泽,阴云顷刻间消散。
阴风平息,无影无踪。
阳光重新洒下,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山庄内的弟子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洛冰璃撤去阵法,身体晃了晃,她强撑着没有倒下。她望向主峰的方向,心中翻江倒海。
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那股让她感到绝望的恐怖咒力,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院落里。
项川站起身,他手中捏着一张由神念残余汇成的金箔信笺。那是对方咒杀不成,留下的最后一道讯息。
招揽,威胁,施舍。
他手指微微用力,金箔化作最细微的粉末,从他指间滑落。
他笑了。
那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笑。
麻烦。
他最讨厌的东西,如今却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群一群地涌了过来。
躲是躲不掉了。
他想清静,但这些人,却偏偏要来敲他的门,掀他的屋顶,甚至想在他的院子里放火。
当他想置身事外时,他可以是天下最漠然的看客。
可当麻烦主动找上他,并且威胁到他那仅有的一点“清静”时,他解决麻烦的方式,向来只有一个。
——把制造麻烦的源头,彻底抹去。
屋子里的呻吟声,还在继续,一声比一声痛苦。唐雪已经急得快要疯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洛冰璃看着项川,她看不透这个男人。
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咒术,和它突兀的消失,已经将局势推到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层面。她所有的谋划和言语,在这些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只能等。
等项川的最终宣判。
项川转过身,重新看向洛冰璃。
他的动作很慢,却让洛冰璃感觉心脏被人攥住了。
“你。”他说。
洛冰璃的身体绷紧了。
“想让她活下去吗?”项川问的,是屋里的玉音。
洛冰璃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
“想为你的家族,你的姐姐报仇吗?”他又看向了唐雪。
唐雪愣住了,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项川没有等她们回答。
他给出了他的条件,也是他的命令。
“说。”
“关于中州项家的一切。从历史,到成员,到他们的功法,他们的弱点……”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志。
“……说出你们知道的,全部。”
洛冰璃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全部?
她怎么敢?
中州项家,那是悬在东域所有世家头顶的一把利剑,是不可提及的禁忌。泄露他们的秘密,无异于自取灭亡。这个男人虽然强大,可他能对抗整个项家吗?
项川没有催促,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屋里的那个,是净世圣体,对吗?”
洛冰璃瞳孔一缩。
“项家的人,想要她的命。刚才的咒术,只是开胃菜。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是一道咒术,而是一支军队了。”他顿了顿,补上一句,“他们会杀了这里所有的人,然后带走她的尸体。”
唐雪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泣不成声:“我姐姐她什么都没做错!求求你,救救她!只要你能救她,我什么都告诉你!”
“我不需要你的恳求。”项川的反应没有任何波澜,“我需要的是情报。有价值的情报。”
他看向依旧在挣扎的洛冰璃。
“你的犹豫,正在浪费她的生命。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这句话,像是一柄重锤,敲碎了洛冰璃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是啊,她还有什么选择?家族覆灭,姐姐惨死,如今唯一的亲人也命悬一线。尊严?谋划?在绝对的死亡威胁面前,一文不值。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刻骨的仇恨与决绝。
“好,我说。”
她的嗓音干涩而沙哑。
“中州项家,并非一个家族,那是一个用累累白骨堆砌起来的血腥王朝。他们的历史,就是一部吞并与背叛的历史。”
“立族之初,他们只是中州一个不起眼的小族。但他们的第一代家主,项天策,得到了一部禁忌功法,名为《窃天命典》。”
项川眉毛微挑,示意她继续。
“这部功法,可以窃取他人的气运、血脉、乃至命格,化为己用。项家便是靠着不断吞噬其他天才和强大血脉,才在短短数百年间,崛起成为中州霸主。”
“他们的成员,分为主脉与支脉。主脉,是项天策的直系后裔,他们是窃取者。支脉,则是无数被他们吞并的家族后人,血脉被污染,世代为奴,成为主脉修炼的‘养料’。”
唐雪听到这里,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洛冰璃的叙述还在继续,她的情绪反而平静下来,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
“项家的功法,都围绕着《窃天命典》而生。他们擅长咒术、血祭、操控因果。刚才那道咒术,应该就是他们的太上长老团所为。那群老怪物,每一个手上都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至于弱点……”洛冰璃苦笑了一下,“一个靠吞噬他人而强大的家族,最大的弱点,就是他们的内部。”
“主脉的每一代,为了争夺家主之位,为了获得最优质的‘养料’,都会进行残酷的内斗。手足相残,父子反目,是常有之事。”
“而且,《窃天命典》有一个致命缺陷。”她压低了声线,仿佛这个秘密本身就带着诅咒。
“窃取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每隔百年,项家主脉都会有一次‘天命反噬’。在那期间,他们会变得异常虚弱,修为大跌,甚至会遭到自己曾经窃取过的血脉怨念的攻击。这是他们最虚弱,也是防备最森严的时候。”
项川静静地听着。
窃天命?
有点意思。
不过在他看来,这和偷人东西的小贼,没什么本质区别。
偷来的力量,终究是沙上之塔。
洛冰璃说完,紧张地看着项川,等待他的反应。她已经赌上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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