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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如同天籁的 “咔嗒” 齿轮咬合,以及紧随其后、由弱渐强的 “哗啦… 哗啦…” 链条传动声,如同无形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轮机舱内所有紧绷的神经!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唯有那新生的、充满希望的金属节奏,在污浊血腥的空气中清晰地跳动着,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的鼓点,沉稳而有力。下一秒!
船尾两侧,磐石号庞大身躯最外延处,那对沉寂多时、如同钢铁巨兽瘫痪双足的庞大明轮,骤然间 ——
动了!
不是轰鸣的转动,不是澎湃的推进,而是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初生般的笨拙与滞涩,却又无比真实地 —— 动了一下!
沉重的、包裹着铁皮的巨大木制桨叶,如同沉睡千年的巨兽缓缓睁开眼皮。边缘锈蚀的铁皮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其中一片桨叶在链条的牵引下,先是微微颤动,随后极其艰难地克服了江水的巨大阻力,向下沉陷了仅仅一格刻度的深度,笨拙地切入浑浊粘稠的江水之中!铁皮边缘与水面碰撞,发出沉闷的 “噗” 声,惊起一圈细密的水珠,如同碎银般散落江面。
浑浊的、带着上游泥沙和血腥记忆的江水,被这沉重桨叶的初次侵入扰动,发出沉闷的 “咕噜” 声,像是水底沉睡的暗流被惊醒。桨叶的边缘切开水体,犁开一道短暂的、浅显的白色水痕,如同在墨色绸缎上划开的银线,转瞬又被涌来的江水填补。紧接着,在链条持续而微弱的带动下,这片桨叶又极其缓慢地、带着仿佛不堪重负的 “吱呀” **,从水面抬起!木质桨叶与铁皮接缝处还滴着浑浊的江水,水珠坠落时在江面上砸出细小的水花,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微光。
“哗……”
一小片被搅动起来的浑浊浪花,伴随着细微的、淡粉色的泡沫(或许是舱底残留血水混合所致),随着桨叶的抬起而被带离水面,又无力地坠落回去,在江面上砸出一圈细小的、迅速扩散又消失的涟漪。同时,一个极其微小的、旋转了不足半圈的浑浊漩涡,在桨叶刚刚离开的水面位置悄然生成,漩涡中心泛着更深的暗褐色,又瞬间被奔流的江水抹平,仿佛从未出现过,却真实地留下了动过的痕迹。
这动作是如此轻微,如此短暂,在奔腾不息的长江怒流中,渺小得如同投入巨鼎的一粒微尘。然而,对于轮机舱内,那些用血肉、意志和近乎蛮荒的智慧与这艘船命运相连的人们来说,这微不足道的动静,却无异于开天辟地的惊雷!是从地狱爬回人间的信号,是绝望中燃起的火光!
“动…… 动了?!” 一个离传声筒最近的汉子,最先捕捉到船体深处那极其微弱、却代表力量传递的震动,以及通过船体隐约传来的、水流被搅动的异样声响。他猛地抬头,布满煤灰血污的脸上,眼睛瞪得滚圆,原本麻木的瞳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带着做梦般的恍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身体传来的触感。
“动了!他娘的动了!!!” 雷大锤的嘶吼瞬间炸裂!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如同被砂纸磨穿了喉咙,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哭腔和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他那只独眼瞬间充血赤红,死死地、贪婪地透过狭小的观察孔(或传声筒缝隙),捕捉着外面江面上那转瞬即逝的微小涟漪!煤灰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污浊的痕迹,像雨水流过泥泞的土地,在下巴处汇成水珠滴落。“明轮!明轮动了!老子没瞎!磐石号… 磐石号没死透!!”
“动了!活了!真他娘的… 活了!” 监工头目嘶哑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却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近乎崩溃的宣泄。他死死拉着主绳的双臂,清晰地感受到了那通过绳索、齿轮、轴身传递回来的、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反作用力!这股力量不大,却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让他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他猛地松开绳索,踉跄着扑向最近的一个狭小舷窗!布满厚茧、油污和血渍的大手,不顾一切地扒在冰冷的、布满水汽的舷窗玻璃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甚至微微颤抖,扭曲着脸庞向外望去,生怕那景象会在下一秒消失!
浑浊的江面上,那圈细微的涟漪已然消失,但那片桨叶抬起时带起的、残留的淡粉色泡沫,却如同神迹般烙印在他的瞳孔深处,成为永不磨灭的印记,证明着这不是幻觉。
“活了… 活了…” 他喃喃着,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巨大的身躯顺着冰冷的舱壁缓缓滑下,最终 “噗通” 一声跪倒在污浊的舱板上,溅起一片污水。他伸出颤抖的双手,仿佛想去捧起那根本不存在的泡沫,指尖在空中徒劳地颤抖,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煤灰油汗,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脚下的污水中,晕开一朵朵深色的水花,与舱底的污渍融为一体。“磐石号… 活了… 兄弟们… 没白死…”
这压抑的呜咽,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整个轮机舱,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锻炉!所有参与拉绳的汉子,无论伤势轻重,无论之前是麻木还是绝望,此刻都被这股死里逃生、见证奇迹的狂喜彻底吞噬!
“嗷 ——!!!”
“活了!真活了!”
“拉!再拉!让***清狗看看!”
“磐石号万岁!!”
震耳欲聋的、混杂着哭腔、狂笑、纯粹宣泄的嘶声怒吼,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声浪狂暴地席卷了整个舱室,震得头顶的铁板嗡嗡作响,震得舱壁上的油灯疯狂摇曳,灯影在墙上乱舞,如同群魔乱舞,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雨!有人死死咬住手中的绳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牙龈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如同咬住仇敌的喉咙;有人疯狂地捶打着身边的铁壁,发出 “砰砰” 的巨响,拳头被砸得通红也不停歇,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都砸出去;有人抱着身边的同伴,不管是谁,只是用尽力气地拥抱、嘶吼,任凭泪水在污浊的脸上肆意横流,冲刷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
劫后余生的狂喜,混杂着对逝去袍泽的悲恸,对自身苦难的宣泄,以及对这钢铁巨兽重获一丝生机的无尽激动,在这污浊狭小的空间里,化作了最原始、最野蛮、也最动人的生命交响!
帅府签押房。
沉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吱呀” 一声撞到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陈墨的身影带着一股疾风冲了进来,披风都被气流掀起,猎猎作响,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甚至连声音都因兴奋而微微变调,带着明显的颤抖:“经略!成了!轮机舱那边… 成了!”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指向窗外磐石号的方向,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雷大锤他们!用您说的法子!巨木撑着!巨缆捆着!还… 还弄了一组大木头齿轮!大伙儿像纤夫一样拉绳… 硬是把那断了的半截轴给… 给带转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呼吸,眼中闪烁着亲眼目睹奇迹的光芒,亮得惊人:“属下亲眼看着!那齿轮… 咬上了!咔嗒一声!清亮得很!然后… 那链条就哗啦啦响起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无比的肯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诉说一件不可思议的神迹:“最要紧的是… 明轮!磐石号的明轮!真… 真动了一下!搅起水花了!虽然就一下… 但真动了!磐石号… 能动弹了!”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寂静的签押房里激荡起层层回音,带着穿透一切阴霾的力量,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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