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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冻结。听雪苑的清晨,本该是宁静而祥和的,此刻却因这惊世骇俗的一幕,陷入了一片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却压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与敬畏。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听在众人耳中,却像是一声声惊雷。
江晚儿,堂堂太傅嫡女,京城中身份最尊贵的名媛贵女之一,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青石板路上。她那身华贵的石榴红长裙,此刻皱成一团,铺陈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朵被狂风骤雨摧残后,狼狈凋零的牡丹。她美丽的脸庞上,泪水与屈辱交织,面色苍白如纸,身体因极度的羞愤而剧烈颤抖着。
她跪着,在她最瞧不起的、一个她连名字都懒得记的卑贱婢女面前。
而那个让这一切发生的男人,顾淮野,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他玄色的锦袍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黑色山峦,散发着君临天下的威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渊般的眼眸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正是这份风轻云淡,才更让人感到恐惧。
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让跪在地上的江晚儿,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再生起。碎膝之刑……那四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响,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多说一个“不”字,等待她的,绝对会是比下跪耻辱千万倍的血腥下场。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自己最后一丝清醒。她强迫自己抬起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看向依旧瘫坐在不远处,同样一脸震惊与呆滞的温眠眠。
“对……不……起。”
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不甘与怨毒。她江晚儿,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这笔账,她记下了!她死死地瞪着温眠免,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温眠眠千刀万剐。
温眠眠被她这怨毒的眼神一瞪,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让她去扶江晚儿?她不敢。接受她的道歉?她更不敢。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暴风雨中心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这滔天的巨浪撕成碎片。
顾淮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似乎对江晚儿这毫无诚意的道歉感到不满。他甚至没有再看江晚儿一眼,只是冷冷地对一旁同样噤若寒蝉的福伯道:“福安,送客。告诉江太傅,本王不喜欢自己的地方,有不懂规矩的阿猫阿狗随意进出。若他教不好女儿,本王不介意,替他教教。”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要诛心。
这已经不是在羞辱江晚儿了,这分明是在敲打她背后整个太傅府!
福伯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道:“是,王爷。”
他走到江晚儿身边,用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说道:“江小姐,请吧。老奴送您出府。”
江晚儿身体剧烈一晃,几乎要晕厥过去。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和顾淮野之间,再无半分可能。她非但没能除掉那个贱婢,反而将自己彻底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身后的两个丫鬟,翠雁和碧莺,早就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发软。听到福伯的话,如蒙大赦,连忙上前,颤抖着将自家小姐从地上搀扶起来。
江晚儿的双腿已经跪得麻木,几乎站不稳,整个人都靠在两个丫鬟身上。她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再也不敢看顾淮野一眼,任由丫鬟们半拖半架地,狼狈不堪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受尽此生最大屈辱的是非之地。
随着江晚儿的离去,听雪苑那凝固的空气似乎才开始有了些微的流动。那些远远围观、早已吓傻了的仆役们,此刻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地里,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整个院子,只剩下顾淮野,福伯,和依旧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温眠眠。
顾淮野的目光,终于缓缓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深邃、复杂,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审视。既有冰冷的警告,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意识到的东西。
温眠眠被他看得心头一颤,连忙低下头,纤细的脖颈弯成一道脆弱的弧线。
“还要在地上坐到什么时候?”他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等着本王,亲自扶你起来吗?”
温眠眠浑身一激灵,哪敢让他扶,连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膝盖处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小脸一白,身子晃了晃。
她站稳后,低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王……王爷……”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顾淮野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有警告,有不耐,有占有,还有一种让她心惊肉跳的……势在必得。
然后,他一言不发,转身,迈开长腿,回了主屋。那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是心神不宁的温眠眠和面色沉静的福伯。门内,是那个深不可测、喜怒无常的活阎王。
温眠眠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双腿一软,差点又瘫坐下去。幸好福伯及时上前一步,虚扶了她一把。
“温……姑娘,”福伯开口,称呼已经悄然改变,“你没事吧?”
温眠眠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她抬头看向福伯,眼中满是茫然和恐惧:“福伯,我……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福伯看着她这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心中暗叹一声。他跟在王爷身边几十年,从未见过王爷对谁如此“上心”。打碎了价值连城的古董,只是罚跪一夜。被人欺辱,他便亲自出面,不惜折辱太傅之女,也要为她撑腰。这哪里是对待一个普通婢女的行径?
“姑娘放心,有王爷在,便没有祸事。”福伯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带着一丝安抚,“王爷的脾性……就是如此。你日后只需安分待在听雪苑,好生伺候着,莫要再惹事端便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递给温眠眠:“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姑娘拿去擦擦膝盖吧。院子里的活,老奴会派人来做,你今日先回房歇着。”
这番温和的态度和体贴的安排,与她初入王府时所受的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温眠眠愣愣地接过药瓶,捏在手心,只觉得那冰凉的玉瓶,竟有些烫手。
她知道,一切都变了。
……
淮王府,彻底炸开了锅。
仿佛一颗巨石被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江晚儿在听雪苑被逼下跪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传遍了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厨房里,负责烧火的婆子张妈压低了声音,对正在切菜的李嫂说得唾沫横飞:“你是没瞧见啊!我亲家三侄子的小舅子,就在听雪苑外头当差,看得真真儿的!那江小姐,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贵人,就那么‘噗通’一声,给那个叫眠眠的新丫头跪下了!王爷亲口下令的!”
李嫂手里的菜刀“当啷”一声掉在案板上,满脸的不可置信:“我的老天爷!真的假的?王爷为了一个奴才,让太傅的千金下跪?这……这简直是翻了天了!”
“可不是嘛!”张妈一拍大腿,兴奋又后怕地说道,“听说王爷还说了,再敢动他的人,就动用‘碎膝’之刑!吓得江小姐当场就尿了裤子呢!”
这个版本显然经过了艺术加工,但更具冲击力,听得周围的帮厨们个个倒吸凉气,议论纷纷。
洗衣房内,几个婢女一边费力地捶打着衣物,一边交头接耳。
“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个温眠眠,真是不简单啊!”一个名叫春桃的圆脸婢女感叹道,“我昨天还看她在柴房里跪着,可怜兮兮的,今天就一步登天了!”
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名叫秋菊的婢女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什么一步登天,我看是走了狐媚子的邪路!指不定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了王爷!不然王爷怎么会为了她,连江小姐的面子都驳了?”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啦!”春桃吓得连忙捂住她的嘴,“现在整个府里谁还敢说她半句不是?你没看福总管都亲自给她送药,还免了她的差事让她歇着。她现在可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以后见了她,都得绕着道走!”
这番话让秋菊瞬间白了脸,不敢再多言,只是捶打衣服的力气更大了些,仿佛那衣服就是温眠眠的脸。
王府的演武场上,一群负责守卫的侍卫正在休息。他们个个身材魁梧,气息彪悍,平日里谈论的都是刀枪剑戟、军国大事,此刻却也破天荒地在讨论着这位新晋的“风云人物”。
侍卫队长周猛,一个络腮胡大汉,灌了一口水,沉声道:“都听说了吧?王爷今天早上在听雪苑发了火。”
一个年轻的侍卫,名叫陈宇,脸上还带着一丝稚气,好奇地问道:“周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咱们王爷……不是向来不近女色的吗?怎么会为了一个婢女,跟太傅府撕破脸?”
周猛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这你们就不懂了。王爷是猛虎,是雄狮,他的领地意识,比任何人都要强。那个叫温眠眠的丫头,现在就是被王爷划进自己领地里的‘东西’。不管王爷对这‘东西’是喜欢还是不在意,只要打上了他的标记,那就绝不容许旁人染指!江小姐错就错在,她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动了王爷的所有物。这是在挑衅王爷的权威,王爷不发火才怪了!”
周猛的分析,显然比那些婢女婆子们的八卦要深刻得多。周围的侍卫们听了,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陈宇还是有些不解:“可……那毕竟只是个婢女啊,值得王爷这么大动干戈吗?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王爷‘冲冠一怒为红颜’?”
周猛冷笑一声:“笑话?谁敢笑话?这天下,谁敢笑话活阎王?王爷这么做,恰恰是在向所有人宣告一件事——他顾淮野的人,哪怕是地上的一根草,也轮不到外人来踩!他是在立威,也是在……警告。”
警告谁?警告所有对淮王府、对他顾淮野心怀叵测的人。
一时间,整个淮王府的下人们,心思各异。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害怕的,有揣测的。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将“温眠眠”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他们知道,这个看似柔弱可欺的小婢女,从此以后,再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轻视、欺辱的对象。她就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那位主宰着所有人命运的杀神,那深不可测的内心一角,和他那令人战栗的、霸道到极致的占有欲。
整个淮王府,都因为这个名叫温眠眠的女孩,而彻底震动了。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温眠眠,此刻正坐在她那间干净整洁的耳房里,惶惶不可终日。
福伯送来的午膳就摆在桌上,四菜一汤,精致得不像是一个婢女该有的份例。米是晶莹剔透的贡米,菜是精心烹制的时蔬鲜肉,甚至还有一盅温热的燕窝。可是,温眠眠一口都吃不下。
她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不久前,她还拿着一把比她人还高的大扫帚,在这里战战兢兢地扫着落叶,卑微得像一粒尘埃。而现在,她却坐在这明亮的房间里,窗外有别的下人正在接替她的工作,那些人看向她房间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敬畏和距离感。
这种天翻地覆的变化,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和恐惧。
她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一副更加华丽、也更加沉重的枷锁。
顾淮野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心脏。
是因为喜欢她吗?温眠眠立刻就否定了这个荒唐的念头。她有自知之明,自己长得虽然清秀可爱,但在美人如云的淮王府,根本算不上出挑。更何况,那个男人是杀神,是活阎王,他的世界里只有杀伐、权谋和鲜血,怎么可能会有“喜欢”这种柔软的情绪?
那是因为她有趣?像一只可以逗弄的小宠物?这个想法让温眠眠不寒而栗。她想起他看她时,那种审视的、带着一丝玩味的眼神,心中便是一阵发冷。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危险。因为一旦他玩腻了,随时都可以像丢弃一个玩偶一样,将她毫不留情地抛弃,甚至……捻死。
还是像那个侍卫队长周猛所分析的那样,她只是他一件不容旁人触碰的“所有物”?
这个可能性,让温眠眠感到了一种极致的矛盾。一方面,被当成没有生命的“东西”,让她感到屈辱和害怕;但另一方面,这种霸道到不讲道理的庇护,却又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的安全感。
至少……在顾淮野对她失去兴趣之前,像江晚儿那样的人,再也不敢轻易地欺负她了。
温眠眠低头,看向自己被布料包裹着的膝盖。昨日被罚跪的疼痛似乎还隐隐传来,与今日江晚儿跪在她面前那屈辱的画面,形成了无比鲜明、无比讽刺的对比。
她来到这个王府,本意是想隐姓埋名,做牛做马,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一个最不起眼的婢女,等风头过去,或者找到机会,就悄悄离开。
可现在,她所有的计划,都被那个男人以一种最张扬、最霸道的方式,撕得粉碎。
他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让整个王府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他用江晚儿的尊严,为她铺就了一条看似平坦,实则充满荆棘的道路。
她再也不可能做一个普通的婢女了。
她是顾淮野的“人”。
这个烙印,从今天开始,就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身上,所有人都看得见,也包括她自己。
温眠眠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那是一面光可鉴人的铜镜,虽然比不上相府里用的水银镜,却也足以清晰地映出她的模样。
镜中的少女,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因为惊吓和不安而显得有些苍白。一双大大的、如小鹿般清澈的杏眼,此刻写满了迷茫和惶恐。她的唇色很淡,紧紧地抿着,透着一股倔强。
这就是她,温眠眠。一个除了善良和一点小聪明,就一无是处的普通女孩。
她真的,能在这座吃人的王府里,在那个喜怒无常的杀神身边,活下去吗?
她不知道。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对未知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知道,从顾淮野将她从那个肮脏的暗巷里救出来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脱离了她自己的掌控。而今天,他更是用一种不容置喙的方式,将她彻底地、完全地,纳入了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她就像一只误入蛛网的蝴蝶,越是挣扎,就被那张无形的网缠得越紧。而那只盘踞在网中心的、巨大而危险的蜘蛛,正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
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了。
一想到夜晚,温眠眠的心就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她害怕黑夜的到来,因为那意味着,她离那个让她恐惧的男人,又近了一步。
他今晚……会来找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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